年春季的某一天,他發現自己正躺在一輛卡車後面,向薩克拉曼多行進,這也許是世上最古老的國際收穫者卡車,它這會兒還沒駛出加利福尼亞。他和大約三十幾個非法墨西哥移民擠在一起,旁邊還有幾瓶(墨西哥)麥斯卡爾酒、龍舌蘭酒、幾個罐子和幾瓶葡萄酒,車上所有人都醉得不省人事,而卡拉漢是所有人當中醉得最厲害的一個。和他一起搭車的這些人的名字,幾年以後像發高燒時說的胡話一樣在他腦海裡浮現:埃斯克巴……埃斯特拉達……扎夫爾……埃斯特班……羅沙里奧……艾徹瓦利阿……卡沃拉。這些是他以後會在卡拉遇到的人嗎?抑或只是他幻想出來的在車上和他一起暢飲的人物?說到這個問題,他不免想到,他自己的名字又有什麼含義呢?他的名字和那個他終將留守的鎮子的名字是如此的接近:卡拉,卡拉漢,卡拉,卡拉漢。有時,當他躺在家裡的床上,準備進入夢鄉時,這兩個名字就會像《小黑混血兒》裡的老虎一樣,在他腦子裡互相追逐。
有時他會想起一句詩,(他認為)那是阿奇博爾德·麥克利什①『注:阿奇博爾德·麥克利什(Archibald MacLeish,1892—1982),美國詩人,曾任美國國會圖書館館長(1939—1944年)和助理國務卿(1944—1945年)。以其作品《征服者》(1932年),《1917—1952詩選》(1952年)和詩劇《J。B。》(1958年)而獲普利策獎。』的《留傳不朽的使徒書》中的一句,大概是這個意思:“那不是上帝的聲音,那只是雷聲。”原文並不是這樣寫的,但他只能想起這些,不是上帝的聲音,只是雷聲,這會不會只是他一廂情願的想法呢?有多少次,上帝就這樣被否認了?
不管怎樣,這些都是後話了。那天,當卡拉漢坐著卡車進入薩克拉曼多時,他喝得酩酊大醉,並且歡天喜地的,他腦子裡再也沒有那些擾人的問題。一直到了第二天,他那股高興勁兒都還沒完全退去,他在城裡四處晃悠,並且很輕鬆地找到了一份工作。工作似乎到處都是,就像暴風雨過後果園裡掉落了一地的蘋果一樣,當然,前提是你不怕髒,不怕被開水燙著,不怕手被斧頭柄或鏟子把兒磨出水泡,畢竟他在路上的這些年裡,從來沒有誰讓他幹過股票經紀人之類的工作。
他在薩克拉曼多找到的這份工作,是在一家叫瞌睡約翰的整體床架床墊商店做卸貨工,瞌睡約翰正在準備一年一次的床墊大甩賣,整個上午,卡拉漢和另外五個卸貨工都在搬著那些男式、女式和雙人床墊。不過,和他以前幹過的一些日間工作相比,這種活兒只是小菜一碟。
中午,卡拉漢和裝卸工們一起坐在卸貨碼頭邊吃飯。就他所能記得的,這些裝卸工裡沒有一個是和他一起乘國際收穫者來這兒的墨西哥人,不過他也不能肯定,畢竟在車上時他醉得一塌糊塗。他惟一能確定的就是,他又一次成為在場的惟一的白人。他們都吃著從馬路那端的瘋狂瑪麗餐館買來的辣味墨西哥菜,旁邊的一排柳條箱子上,放著一個髒兮兮的老式揚聲器,正播放著倫巴舞曲。兩個年輕人跳起了探戈,於是其他人——包括卡拉漢在內——把午飯放在一邊,給他們鼓起掌來。
一個穿著襯衫和裙子的年輕女人走了出來,她不滿地盯了一會兒那兩個跳舞的男人,接著,把目光轉移到卡拉漢身上:“你是英國人,對嗎?”她說。
“我一直都是。”卡拉漢說。
“那麼你也許會喜歡這個,顯然,這個對他們沒什麼用處。”她遞給他一張報紙——薩克拉曼多蜂報——接著她又看著那兩個正跳舞的墨西哥人。“這些傢伙們!”她說,那語氣似乎在說:你能怎麼樣呢?
卡拉漢想要站起身,往她那不會跳舞的英國小屁股上踹上一腳,但現在已經是中午,要是他丟了現在這工作,那今天剩下的時間肯定不夠讓他再找一份。並且,如果他那麼做,就算他不會被關進卡拉波左,他今天的薪水也肯定會泡湯。於是,他決定就在她轉過去的背上打一下。然後在那些工人們的鼓掌聲中哈哈大笑。那女人用懷疑的眼神看了看他,轉身回去了。卡拉漢咧嘴笑著開啟那張報紙,可是,當他翻到國家簡訊那一頁時,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在一則關於佛蒙特州鐵路運輸詳情的新聞和一則關於密蘇里州銀行搶劫案的新聞之間,他看到了這個:
屢獲殊榮的“馬路天使”情況危急
紐約(美聯社)美國最負盛名的流浪兒、酒徒及吸毒者收容所所有者兼主管羅恩·R·瑪格魯德先生被人稱“希特勒兄弟”的歹徒襲擊以後,現在正處於危急狀況之中。希特勒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