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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懵懂懂的,每年春天大自然的各種現象就會帶著清新的露珠呈現在我們眼前。如果我們活了半輩子還從未看見過杜鵑,只知道它是一個飄逸遊蕩的聲音,那麼當我們第一次看見它由於自己幹了壞事,急匆匆地從一個樹叢逃到另一個樹叢,或者當我們看見它在鼓足勇氣、準備飛落到長滿衫樹、可能埋伏著復仇的敵人的山坡之前,像鷹隼一樣懸在空中,長尾巴瑟瑟抖動著,我們一定會產生一種又驚又喜的感覺。不要認為生物學家在觀察鳥類時就沒有這種喜悅心情。兩者的不同是:生物學家的欣喜是持續不斷的,或許他的一生就是在這種恬靜的孜孜探索中度過;而一個普通人某天早晨初次見到一隻杜鵑卻喜出望外,彷彿天地都為之一新!

講到喜悅之情如何產生,就連生物學家在某種程度上也有賴於無知,使他得以不斷髮現新大陸。書本上的知識他可能已經從讀到了,但他還是要用自己的眼睛去印證一下每一個色彩絢爛的事實。不然他就仍然感到自己的知識只是半吊子。他要親眼看一下雌杜鵑——罕見的景象!——如何在地面上生蛋,然後再把蛋銜到巢中,哺育出一個殺嬰犯。生物學家會手執一副望遠鏡日復一日地進行觀察,為了證實或否定杜鵑確實是把蛋生在地面上而不是窩裡。而且即使他的運氣好,碰巧看到了這種行蹤極其詭秘的小鳥在下蛋,也還有許許多多其他有爭議的問題有待他去克服。譬如說,杜鵑的蛋同它投放在某個巢內的其他鳥兒的蛋顏色是否相同呢?科學家們顯然不必為他們失去的無知悲嘆。如果說他們似乎已經無所不知,那也只是因為我們幾乎一無所知。在他們揭露出的每個現象後面,永遠都有一個神秘的無知的寶庫等待著他們去挖掘。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賽壬海妖唱給尤利西斯聽的是什麼歌;在這一點上,他們同托馬斯·布朗爵士沒有什麼兩樣。

我舉了杜鵑的例子來說明一般人的無知,決不是因為我對這種鳥可以發表權威性的見解,只是因為有一次我走過一個教區,見到那裡幾乎簇集了非洲的所有杜鵑。我突然發現自己,或者我隨便遇到的任何一個人對這種鳥是多麼孤陋寡聞。但你我的愚昧無知決不僅限於杜鵑一件事亡。宇宙萬物,從太陽、月亮直到各種花卉的名字,我們都不甚了了。有一次我聽到一個聰明的女人問別人,新月是不是總在每週的同一天出現。後來她又添了一句:不知道也好,因為如果弄不清月亮什麼時候出現在天空的某個方位,抬頭望到,就會給人一種驚喜的感覺。但是我卻認為,就是對那些熟悉月亮升落時間表的人來說,新月也總令人感到驚異。春天的來臨,百花爭豔,情況也與此相同。我們非常熟悉花卉每年開放的時間,知道櫻草總是在三、四月開花,而不是十月,因此,當我們看到一株季節未到就開花的櫻草,也會有喜出望外之感。我們還都知道,蘋果樹開花總在結果之前,但如果我們在五月裡一個晴朗的假日到一個果園去走一遭,還是會驚奇不已的。

每年春天重新熟悉一下各種花草的名字也會給人以特殊的樂趣,這就像重讀一本印象已經模糊的書一樣。蒙田曾說,他的記憶力極壞,讀舊書也總像讀新書一樣津津有味。我自己的記憶力也很不可靠,任什麼都記不牢,所以我可以反覆讀《哈姆雷特》、《匹克威克外傳》,就像讀一個作家的帶著油墨氣味的新著一樣。我讀完任何一本書,都有許多事再也記不起來,只好下次再重讀。記憶力不好有時候會叫人非常痛苦,特別是對一個事事都講求精確的人。但這是就那些生活除消閒自娛尚有重大目標的人而言。如果單從享受樂趣的觀點看,認為記憶力不佳就一定不如記憶力強,實在是很可懷疑的。記憶力欠佳,一個人就可以翻來覆去讀一輩子蒲魯塔克或者《一千零一夜》。一些細枝末節當然也可能留在最為健忘的人的腦子裡,正像一群羊鑽出籬笆不可能不留下幾撮羊毛一樣。可是整隻整隻羊卻跑得一乾二淨。大作家也就是像羊這樣跳出了一個記憶失靈的頭腦,只留下點點滴滴的遺痕。

如果說連書讀過了都會忘記,那麼一年中的某個月份、這一月份曾經呈現給我們什麼,一旦事過境遷就更容易遺忘了。在某個短暫時刻,我可以對自己說,我對五月瞭如指掌,就像能背熟九九表一樣。五月份開什麼花,花的形狀、開放順序……什麼都考不住我。今天我還非常有把握地認為毛茛長著五個花瓣(也許是六個吧?上星期我還記得很清楚呢),但明年我的計算就都生疏了。為了不把毛茛同白屈菜弄混,我可能不得不重新溫習一遍。我將再一次用一個陌生人的眼睛重新觀察一下外部世界這個大花園,五顏六色的大地會叫我驚訝得喘不過氣來。我將猶疑不決,認為揭雨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