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硯硯和唐小榶並肩坐在窗臺上看窗外的落雪,遠處的天空是陰沉厚重的灰色,被人踩過的積雪融化成了黑黃色的水。李硯硯把目光鎖定在裡窗戶大約100步路遠的一株梧桐樹上,她發現樹枝上鳥巢已經被打翻了,她擔心第二年開春那些飛鳥回來時會找不到過去住所,但那裡住的究竟是種什麼鳥呢?李硯硯記得前幾年好像是一窩烏鴉,到了去年似乎是麻雀,今年飛走的那批不知是喜鵲還是別的什麼,但總之是很像喜鵲的一種鳥。就在這時,唐小榶突然轉身對李硯硯說:“我覺得他很好。”李硯硯聽罷對著她笑了,隨後她記起那其實是一對四喜兒。
婚禮的日子訂在1986年的4月6日,那剛好是他們相識一週年的紀念日。可縱使在愛情中深陷如李硯硯,在結婚的前一天晚上也免不了緊張和恐懼。4月5日,唐銘推辭說單位臨時有事早早離開,李硯硯只好獨自一人在家絞盡腦汁想方設法地排解緊張與煩悶之情:她一杯接一杯地喝水,在半個小時內喝掉了接近1升半;然後她翻開毛澤東詩集高聲吟誦以轉移注意力;1個小時後,她感到嗓子嘶啞,於是又喝掉的1升水;之後她下樓跑步,繞著筒子樓跑,在跑到了第10、20、24圈時她遇上鄰居的張、王、李大媽,後者紛紛對李硯硯表示祝賀;晚上8點26分她回到家,又補充了半升水;在此期間她一共去了六趟廁所。
“你回來啦。”李硯硯剛關上門唐小榶就從床上爬了起來,她的臉上掛著淺淺的眼袋,聲音像是從瓦罐中發出的一樣,無精打采,她沒有嚮往日一樣撲上去,這一年都沒有。
“小榶棣,我……”這一年來李硯硯似乎患上了明顯的失語症,她總是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不知道應該如何表達屬於她自己的思想,她甚至開始怨恨那些發明“語言”的人,她討厭這種文字遊戲,她討厭毫無意義地拼湊出一句句她無法擁有所有權的文字。所以此刻她選擇輕輕走上前,彎腰將她抱起。“小榶棣”,“小榶棣”她一遍遍地叫,從最初的深情到平淡再到一遍遍的機械重複,這三個字逐漸變得像是她從靈魂深處嘔出來的一樣。李硯硯順著這條三個字的線索深入,隱隱約約中揪出了她不安的來源,但隨即她被另一陣更強烈的不安壓倒,此時的她就像是在風中站立的稻草,時而是東風,時而是西風。她凝視唐小榶的雙眼,琥珀色的,她就是睡著了也還能記住這雙眼睛的顏色,它像是泥土,又像是焦炭,像是獸皮,像是蟬翼,像是放置太久的香蕉皮,更像是木頭,李硯硯此刻就能聞到木頭在火苗中迸裂而出的焦糊味。
在李硯硯感到渾身燥熱難忍時唐小榶突然閉上眼睛,李硯硯將兔子平放在床上,撫摸她的耳朵,隨即俯下身,伸出舌頭輕輕舔舐唐小榶的嘴唇。唐小榶也感到室溫過高,她乾脆坐起來把揹帶褲脫下來甩在一邊,然後再躺回去。李硯硯只感到腦內邏輯斷裂,她的血液正湧上雙臉,然後又像海浪一樣褪去,隨後又湧上來,然後再次退潮,如此反覆。她索性也躺上床去,一手摟過唐小榶,在後者溫和的撫摸中,李硯硯漸漸睡熟了。半睡半醒之際,她聽見窗外一聲春雷炸響,她有些擔心明天婚禮會攤上一個晦氣的天氣,又擔心花園裡那株櫻花樹上的櫻花明早就全謝了。
婚後,李硯硯帶著唐小榶一起搬進唐銘的家中。唐銘此時發現了李硯硯的許多小惡習,例如李硯硯必須抱著一隻兔子玩具才能入睡,又例如她常常對著這隻玩具自顧自地說話,彷彿對方真的有生命,以至於不僅能夠與她編織出一場完整的對話,還能保證這場對話的意義。當唐銘終於感到忍無可忍時,他對李硯硯吼道:“把你的死兔子拿開!”於是李硯硯如他所願地帶著唐小榶回自己家住了一個禮拜。
唐銘的父親曾是大學老師,通情達理,他退休後的喜好有喝茶、下棋和逗鳥,他在小區內一場場象棋比賽中保持著令人咋舌的全勝記錄。他認為李硯硯的怪癖不過是出於女孩子純真善良的天性罷了,所以每當聽見妻子對兒媳的抱怨,他只會一笑而過,對他來說,與其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不如去院子裡逗鳥;但唐銘的母親卻對李硯硯的舉止百般嘲諷,雖然她也是退休的大學老師(由此可見我們不能用一個人的職業去武斷地評價那個人本身,在這裡我們不妨把唐銘母親的嘲諷理解為她正處於更年期的磨礪與自我更新中)。不過她的嘲諷並沒延續太久,因為婚後的第三個月李硯硯就被查出懷孕了,九個月後的春季她為唐銘生下一個可愛的女兒,在這種情況下,她的注意力很快便被轉移到了孫女身上去。
對於唐家人的怒氣甚至是諷刺,李硯硯沒有絲毫的在意,尤其是當女兒出生以後。她只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