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驟然不見五指。書房裡的人不得不點燃盤燈,微光中,圍燈而坐的人各自向牆壁上投了一片陰影。盤燈被他們密密匝匝圍住,整間書房唯有天頂明亮,餘地皆被他們籠入陰暗。
他們特意圍成圓圈、席地而坐,以此泯除賓主座次,可是一說話,又分了你高我低。
“該如何是好?”最先開口的是素璃的長兄素徵,他將父親不便說出口的話謹慎地表達出來:“原先盡心竭誠的人,不過寄望於太子唾手可得的新朝。眼看革故鼎新之際近在眼前,事情卻演變至此……所謂的廢貶,幾時有過好結果呢?更何況是在琚含玄虎視眈眈之下。”
沒有人開口接他的話。
一圈七八個人彷彿商量好了,全部盯著中心的燈芯。彷彿他們不是太安素氏中的長輩,而是一群嚴肅的巫師,正在透過一搖一晃的燈芯預見未來。
素若巒的沮喪讓素徵年輕的眼中充滿失望和輕蔑。“每一次都是這樣!”他不滿地挑了挑眉梢,立刻換來父親的白眼。
“呵——”素若巒嘆了一口氣,沉重的呼吸幾乎讓孱弱的燈火湮滅。“果然像家父說的……我們家的厄運,早在太安素氏沒有於梁秀之戰中挺身支援梁王時,就開始了。聖上並不是一個善忘的人。家姐助他廓清海內,他卻沒有與她共主天下的胸懷。偏偏皇子屢屢不得養成,家姐數度蒙受各種誹謗,好容易待到太子長成,又橫遭預謀廢立的謬論……一切,正如家父所說。一切皆因聖上早已對太安素氏生出疏遠之心吧!”他越說越是喪氣,“這一次,還是應該聽一聽法善大師的見地……”
素徵揚眉,阻斷了父親的話。“法善大師的確頗有預見。可是事到如今,不正是因為他一再說著這樣喪氣的話、一再退縮嗎?若是當初沒有聽他阻撓,今日我家不是失去一個太子妃,而是擁有一位權傾天下的皇太后和一位穩坐丹茜宮的皇后!”
“住口!”撥出這一聲的不止素若巒,還有幾個長輩。
只有若巒的弟弟若華嘿嘿而笑:“為什麼不試試看呢?法善大師此刻不正好在宮中嗎?等到失去所有的機會,我們才開始死心塌地抱怨和後悔?我們家當初將丹茜宮兜入囊中,憑藉的可不是‘明哲保身’四個字。”
“你在說什麼!”駁斥的聲音並不是很強勢。
素徵得到一個贊同者,立刻有了底氣,向族親們大聲說:“還在等什麼呢?!難道你們想等到庶人洵也死去,然後渾渾噩噩地嘆息到死嗎?”
“年輕人何必急於求成?”一個人說,“事情若是敗露,太安素氏將步上清河素氏的老路,永失宮緣。”
素徵看著他冷冷笑道:“年輕人怎麼了?仁恭皇后比星後和阿璃更年輕。你們如有自信勝過年輕人,為何不與她一較高下?瞪著眼睛看她的詭計一步步實踐,便是你們的才能嗎?”他目光炯炯望向父親:“退讓到何種地步,是太安素氏的底線呢?難道我們要從皇朝頂尖的貴族,淪落成一群膽怯的廢物,才能覺得更安心、更舒適嗎?”
“夠了。”素若巒“撲”的吹熄了燈火,在一縷輕煙上伸出手。
“來盟誓吧。”他說。
月光好奇這是怎樣的儀式,偷偷灑了一片光。
輕煙蕩盡,一隻、兩隻、三隻……所有的手握在一起,所有的臉皆是陰沉。
地面結了一層濃霜。
侍衛張大嘴巴,冰冷的空氣早充斥口、喉、胸,似乎已將他凍成冰雕。然而雙眼並未模糊——一盞紅色的紗燈在遠處晃過,彷彿飄蕩一般,輕盈地消失在宮牆盡處。
這一次,他看清楚了:提燈而來的不是懷敏皇后的幽靈,而是兩個人。
到底是誰呢?侍衛猜疑時已挪動腳步,終於看見霜地上兩行淺淺的腳印。他大著膽子循跡向前,卻聽身後有人沉沉地問:“你要往哪兒走?”
寒夜裡這樣一聲,足夠嚇人。侍衛幾乎是跳轉了身軀,看清眼前說話的人是宰相。皇帝恩准宰相於禁中休養,近來兩人在玉屑宮商談完畢,宰相就前往昭文閣對面的彰化閣留宿。這幾日在宮內見到宰相也非偶然,可是像今天這麼晚,卻是第一次。
侍衛立刻單膝跪地:“小人……”
“那邊沒有路。”琚含玄身披毛氅,擁著暖爐,態度也是一團融融和氣。
沒錯,那邊是一個死衚衕。“可是……”侍衛掃了一眼地上的足跡。
“既然沒有路,為什麼還不回頭?”琚含玄悠閒地問。
侍衛已聽出話中的含義,慌忙叩首,倉皇地離開。
“這裡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