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沒看見眼淚掉在飯上,就大聲叱罵道:“賤髒貨!你不願伺候我,是不是?走開!”說著用力推了銀屏一下子。緊接著又說:“我養你養了這麼大,一點感恩圖報的意思也沒有。你把這個家已經攪和得天翻地覆,家裡一點兒安寧也沒有。為了你,不得不把少爺送出國去。你就害得我們母子分散。你打得好算盤!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羞辱的話傷人太重,銀屏號啕大哭起來,用一隻胳膊擋著臉說:“我也沒有吃了大少爺?我把大少爺吃了嗎?”
太太大怒,從椅子上立起來就衝向銀屏,但馮舅爺給拉住了,錦兒趕緊告訴銀屏不要再說話。
馮舅爺說:“小奴才,你這不是在太太面前無禮嗎?”
姚先生只是坐著看,一句話沒說。
銀屏轉過身來,臉上顯得受了委屈,流露著反抗的神氣。
她立刻停止了哭,就像剛才立刻開始哭,同樣的快。銀屏說:“老爺,太太,二舅爺,請您原諒我。我在您府上這麼多年。我若犯了什麼過錯,我願立刻受處罰。大少爺是出洋唸書去了。這跟我做丫鬟的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把罪全怪到我頭上來呢?我伺候少爺,討少爺高興,這是我的本分。他若待下人好,那是您兒子的事。請您告訴我,我犯了什麼罪攪得您府上人仰馬翻?您願怎麼處罰我都可以。”
姚太太說:“你們聽聽這張利害嘴!”
珊瑚這個和事佬說:“銀屏,你若有話說,就好好兒說。
不要失禮。“
銀屏說:“您若要我走,我就走,您若要我死,我就在您眼前死。”
尋短見的威脅是僕人慣來用做克服太太的。舅爺趕緊說:“誰說要你死?你們家和我們訂的合同是十年。去年我要帶你回去,你不肯,也許不能走。這一次你伯母說讓我給你安排一下兒,我們也是按著你伯母的意思辦。你若要你伯母伯父寫個字兒,那也可以辦。我給她去封信。也就沒有什麼可爭吵的了。你覺得怎麼樣?”
銀屏回答說:“老爺若不認為我無禮,我要這麼說。我的合同已經期滿。您找個人送我回去,要不然就在北京找個人家兒,我總得要我伯母寫在紙上的一句話。我知道我死我活,我伯母也不關心,但是嫁人是人生大事。我不是闊家小姐,有父母照管,我必須自己照顧自己,嫁誰不嫁誰,要我自己認可才行。我不會嫁到蒙古雲南去的。”
姚先生最後說話了。他說:“那麼事情就決定了。我們一定在北京給你找個好人家兒。我想你不會受人欺負的。”
所以事情就暫時到此為止。但是姚太太話越來越難聽,所以銀屏除去一走,是別無辦法,只是早晚而已。姚太太一提到銀屏,就說:“不要臉的小婊子。”可是銀屏總能設法把她的話向太太回過去。她的話是:“養了十年的狗也不忍心把它趕出家門。人怎麼會還不如狗呢?”
第十六章 遇風雨富商庇寒士 開蟹宴姚府慶中秋
那年夏天,一連十天,大雨傾盆,實在少見,因為在北京,夏天的雨總是來勢洶洶,轉眼就過。雨一停,全城清涼舒適。連日下大雨,過往應酬都不方便,姚氏姐妹便待在家裡,跟紅玉一起玩兒,要她說杭州的故事,姚家要給銀屏找個婆家的訊息,很快就傳到青霞的耳朵裡。一天,青霞來串門兒,來與銀屏做個說和人,她答應幫著給銀屏找個合適的丈夫。
大出家人的意外,體仁來的一封信,說他在香港沒趕上船,現在正住在旅館裡。這讓母親很發愁,這分明是他還不能照顧自己,他父親則大為震怒。信上寫得也不清楚。顯然是他的行李已經上的船,因為信上說他也經給新加坡的輪船公司打電報,叫公司把他的行李送回來。這就叫人難解了,因為他坐下一班船到新加坡再取行李,才合乎情理。
事情是,他正在天津開出的船上結識的一個從英國留學回來的學生,那個學生告訴他英國私立學校怎樣欺負新生,打架、受苦,還有新生要給高班學生端飯,擦皮鞋。說話的那個留英學生為了動聽,自然難免渲染幾分,那種生活聽來當然可怕。當時體仁已經完全忘記他從《孟子》上引證的那句古話,在“降大任於斯人”之前,一定要“勞其筋骨,餓其體膚”了。他拿不定主意。在把行李都送上了船之後,終於決定不去了。
在香港,他有足夠的錢可以用,在前所未有的自由之下,又有了花錢的機會。因為他天性好交友,又有足夠的錢花,在飯店裡就交了好多朋友,那些朋友就帶著他去花天滿地亂混。他越看香港的生活,越覺得香港可愛。因為他自己心裡打算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