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心裡難過。難道她要完全和家、家裡的人,和朋友離開嗎?不錯,那正是她根本的打算。但是,她堅決認為她自己很明白。她若打算逃避使自己憋得透不過氣來的這個環境,那她只有這麼一走。
她給白薇寫了一封長信,告訴她自己的決定。
〖在我人生途程中,今已至一危險關口。與安德年之事已使我看清一切。你知我一生之中,始終追求者為一理想,為一具有意義之事。我已有所改變,但亦可謂並未改變。我今日仍然在尋求之中。素馨即將南來,在我近日生活情況下,頗感不安。若他二人似乎幸福快樂——我想必然如此——我將無法忍受。若反乎是,我當然亦願避開,因我對自己亦有所恐懼,或因其他——不必明言,諒蒙洞鑑……至於愛情一事,我已稍感厭倦。在金竹及上月之事以後,自信亦不堪多所負荷矣。但我並未棄絕希望。你與若水彼此之相愛,似乎仍為我追求之理想。我亟盼如此幸福。自金竹去世,我似乎已然成熟。你每謂我飄空夢想——然耶?否耶?我今後決不再與已婚之男子相戀。普天之下,即使遠在天涯海角,在平實單純環境之中,豈無單純淳樸毫無糾紛之愛情?生活中豈無光風霽月之喜悅?而無陷阱無悲劇之災殃苦難?
白薇,我仍在追尋中。高郵王老師夫婦即此等誠實可靠和藹可親之人,其子女亦極可喜。此亦即是愛。白薇,我今日已漸趨平凡實際。家母謂我已改變,話或不虛。
摯友牡丹〗
第二十五章
牡丹表明決定離開杭州,父親聽了,淡然置之;他那平實缺乏理解力的頭腦已經被女兒過去一年中的所做所為,惹得煩惱萬分,在他心情平靜之時,他會自己納悶兒,為何會生了這麼個女兒?在這個女兒引起的那些醜聞閒話的重壓之下,像最近的一件,總算懸崖勒馬,急流勇退,未釀成更大的風波——這一切都使做父親的頭腦昏暈,莫辨東西。他由過去的經驗,已經知道女兒的話比自己的話傳得要快得多,勸阻她做什麼也只是白費唇舌。而今之後,她似乎頭腦清醒過來了。
牡丹自己說:“我是要重新做人。”他聽見女兒這樣說,覺得渾身打了個冷戰,不知道這究竟只是暫時悔悟,還是一時頭腦清楚,不過他也願姑妄聽之,容觀後果。據牡丹敘述,王老師夫婦真是可敬可愛,女兒前去居住,自是有益無損。
白薇和若水特意前來送行。他們發現牡丹仍然和以前一樣活潑漂亮;對和安德年的那段戀愛已經不再念念不忘了。和白薇在一處,牡丹總是輕鬆愉快,話比白薇說得多。她最後對白薇說的話,其中有:“白薇,你要有一段日子看不見我了。下一次你見我的時候兒,你大概會看見我穿著農婦的布衣裳,太陽曬黑的臉,粗糙的手,頭髮上有頭皮,懷裡奶著個嬰兒。我為什麼不嫁個男人,平平常常的男人,忠厚老實,生兒育女呢?”
她經常從高郵寫信給白薇,給她父母。一天,她父親接到王老師一封信,嚇了一大跳,因為信上說牡丹突然在從學校回家的路上失蹤了,她怕是已遭匪徒綁架。並沒有她要走的痕跡,因為她的屋子還像每天她早晨離家時的那個樣子。牡丹的家信上也沒顯出什麼,她只說換了環境和工作之後很快樂。王老師以為她也許有仇人。她父母只記得一次她說過,她牽扯在她丈夫在內的那件走私納賄的案子裡,還有高郵薛鹽務使在北京正法的事。那是去年九月她離京南返之後不久的事。牡丹並沒看到行刑,只是孟嘉曾經告訴過她。她曾經說有好多人牽連在內。可是她並沒詳細說,也沒說出什麼人名字,只是偶爾提到這件事,好像是早已經過去的事,已經完了,對她也沒有什麼重要。
父母二人焦慮萬分。兩地距離遙遠,揣測也終歸無用。父親說他一直就感覺到要出什麼事故,他認為牡丹不會照她說的那樣安定下來教書的。他女兒若能像別的女孩子過平安正常的日子,她認為那才是奇蹟。牡丹自己單獨住在一個陌生的城鎮,那麼年輕貌美,天生的氣質像水銀一般的活動,什麼事情不會發生呢?她就是太美了,像個色彩豔麗的蝴蝶,那迷人的顏色就是殺身之媒。一個顏色單調平淡的蝴蝶,遭受敵方殺害的機會自然少。這個道理,對牡丹更是一點兒不錯:不管她穿什麼衣裳,舊衣裳也好,新衣裳也罷,黑色的、紅紫色的、紫羅蘭色的,不管她的頭髮往上梳、往下梳,都掩不住她的國色天香。她懶洋洋的步行之時,胳膊輕鬆自然的在兩邊擺動,頭挺得筆直,好像和天上神仙交談一樣。她很容易被匪徒的女人販子一眼看中。她可夠值錢的呀!把她幽禁一段日子,可以把她賣做姨太太,決不是普通的價錢。那黑社會的綁匪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