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工藝和巫藝不一樣。他們頭腦裡簡直沒有顏色的界線分野。在他們看起來,萬事萬物一樣,都是灰的。」
「噯。」法師如在深思,但依舊大步前進。他的頭低垂在兩肩之間,狀似老鷹。雖然他個子矮,但步伐大。「他們所缺的,是什麼?」
亞刃毫不遲疑回答:「生命的歡欣。」
「噯。」雀鷹再應道。他接受亞刃的陳述,並陷入深思。好大一會兒才說:「真高興你替我思考,孩子……我實在累了,腦筋不濟。打從今天早晨起,打從跟那位名叫阿卡蘭的婦人談話起,我心裡就一直很難受。我不喜歡虛擲及破壞。我不喜歡有敵人。假如偏不巧得有個敵人,我也不想去追查、去尋找,去與他相會……不管是誰,倘若不得不四處尋訪,報償應該是可喜的寶物,而不是可憎的東西。」
「您是指敵人嗎,大師?」亞刃說。
雀鷹點頭。
「那婦人講到那個『大人』,那個『黑影之王』時——」
雀鷹又點頭。「我猜沒錯,」他說:「我猜,我們要找尋的究竟,不只是一個所在,也是一個人。正在這島嶼散播的,是邪惡,邪惡,它使島上的工藝和驕傲盡失,這真是悲慘的浪費。只有邪惡意志才達得到這種效果。可是,它卻不只使這裡屈服,也不是隻讓阿卡蘭或洛拔那瑞屈服而已。我們所尋查的軌跡,是零星碎片合成的軌跡,這就好比我們追趕一輛運貨車下山,結果眼睜睜看它引發一場雪崩。」
「那個——阿卡蘭——她能不能提供更多有關那個敵人的資料,比如他是什麼人,在哪裡,或者說——他到底是人、是鬼、還是別的?」
「孩子,現在還不行。」法師雖然輕柔回答,但聲音頗為悽楚。「她本來可以提供,這倒不用懷疑。她雖然瘋了,仍有巫力。她的瘋狂其實就是她的巫力,但我卻不能硬要她回答我,她已經夠痛苦了。」
他繼續前行,低頭垂肩,宛如他也正承受痛苦而亟欲躲避。
亞刃聽見背後有慌慌張張的跑步聲,回頭一瞧。有個男人在追他們,雖然距離仍遠,但正快速趕上來。西下的太陽光線中,可見塵土飛揚,那人剛硬的長髮剛好形成一個紅光環,狹長的身影在樹園甬道及樹幹間一路蹦跳而來,看起來挺古怪。「嘿!」他喊道:「停一停!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他快步趕上來時,亞刃的手抬起來,舉到他劍柄應該在的地方,接著舉到那把遺失的刀子應該在的位置,最後握成拳頭,這些動作都在半秒內做完。他橫起臉,向前一步。那個寬肩男人比雀鷹足足高一個頭,喘著氣叫叫嚷嚷,目光狂野,是個瘋子。「我找到了!」他一直這麼說。
亞刃想用嚴厲的威脅口吻和態度,先聲奪人凌駕他,便說:「你想幹什麼?」
那男子想繞過他,去雀鷹面前,但亞刃再向他跨一步。
「你是洛拔那瑞的絲染師傅。」雀鷹說。
才不過短短一句話,那男人就中止了喘息,並鬆開握緊的拳頭,眼神也平靜了些,還點點頭。亞刃覺得自己真笨,竟然想保護他的同伴,便知趣退後、讓開。
「以前我是絲染師傅,」他說:「但現在我沒辦法染了。」說完,他先以懷疑的眼光注視雀鷹,接著竟露齒而笑。他搖搖他那顆紅蓬蓬、而且覆了灰塵的頭,說:「你把我孃的名字取走。害我不認得她了,而且她也不認得我。她依舊很愛我,但她不管我,她死了。」
亞刃心頭一緊,但他望見雀鷹只是搖頭好一陣子。「沒有,沒有,」他說:「她沒死。」
「但她終究會死,終究會死。」
「噯。這是存活的結果。」法師說。絲染師傅好像迷糊了一下,然後向雀鷹逼進,抓住他肩膀,低頭看他。他動作太快,亞刃來不及制止,但畢竟已靠近,便聽見那男人小聲對雀鷹說:「我找到黑暗境域的洞了。那個大王站在那裡,他看著黑暗,統治那個境域。他手上有個小燭火,他吹口氣把它弄熄,然後再吹口氣把它點燃!點燃了!」
雀鷹被抓著肩膀小聲說話,一點也沒有出手抵拒,只簡單回問:「你見到那情景時,人在哪裡?」
「床上。」
「做夢嗎?」
「不是。」
「你越過那道牆了?」
「沒有。」絲染師傅說著,突然清醒了,而且好像感到不自在。他鬆開法師,自己退後一步。「沒有。我……我不知道那是哪裡。我找到了,但我不曉得那是哪裡。」
「我想知道的就是:那是哪裡。」雀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