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一隻只整齊的灰色小袋子。
或許是蝙蝠的騷動使亞刃睡不安穩。這之前,他一連好幾個夜晚睡在船上,身體已經不適應土地的安定不動,即便睡著了,身體還堅持他是在搖擺、搖擺……結果,全世界就在他身子底下跌落,然後他就驚醒,再重來一次。等他總算睡著,卻夢見被鏈在奴隸船的船艙內,而且有別人與他同在一起,只不過他們都是死的。他驚醒不只一次,拼命想擺脫那個夢境,但一睡著就又回到那夢中。最後一回,他好像獨自一人在船上,仍被鏈著,無法動彈。後來,在他耳邊響起一個奇異徐緩的說話聲。「鬆開你的枷鎖,」那聲音說:「鬆開你的枷鎖。」他於是努力扭動,結果真的動了,而且站了起來。發現身在某個遼闊黑暗的荒郊野外,天空沉沉罩下。地面及濃濁的空氣都有一股恐怖氣息——巨大無比的恐怖。那地方就是恐懼,是恐懼本身。而他立在當中,四周一無通道。他必須找到路,但就是沒有。那個無邊無際的地方非常廣大,而他非常渺小,宛若稚童,宛若微蟻。他想開步走,但絆了一跤,就醒了。
雖然已經醒來,不在那郊野,但恐懼留在他心中,他在那裡面——那份恐懼不比那片無邊無際的廣大荒野狹小。房間的漆黑讓他感覺窒息,想從黑暗的窗框探視星星,只是雨雖然停了,卻不見星星。他清醒地躺著,很害怕,蝙蝠無聲地拍著皮翼,飛進飛出。有時他甚至能在聽力極限範圍內聽見它們微細的喉音。
天亮了,兩人早早起身。
雀鷹到處問人有關艾摩礦石的買賣,但鎮民好像沒一個人知道那種礦石。不過,他們各有各的意見,並互相爭吵起來。雀鷹聽著——只是他要聽的是艾摩礦石之外的訊息。最後,他們總算踏上村長指引的一條路:通向挖掘藍色染土的採鑿場。半路上,雀鷹卻轉向。
「這棟房子一定就是了,」他說:「他們說染料世家住這條路上,也就是眾所懷疑的巫師之家。」
「找他們談有用嗎?」亞刃問道,心中一點也沒忘記賀爾。
「這種厄運必然有個中心。」法師正色道,「總有個地方是厄運外流的所在。我需要一個嚮導,才能找到那地方!」既然雀鷹往前走,亞刃只好跟隨。
這棟房子在自己的樹園內,不與人家的房子相連,是石造的高等建築,但可以看出來,房子本身及四周的偌大樹園,乏人照料已久。糾結的樹枝掛著失色的蠶繭,無人收集,地上聚積一層已經死掉的蛆與蛾。房子周圍,櫛比鱗次的樹木底下,可以聞到一股腐爛的氣味,兩人走近時,亞刃突然憶起夜裡感受到的恐懼。
他們尚未走到門口,大門自動彈開了,一個滿頭灰髮的婦人衝跳而出,瞪著發紅的眼睛大吼:「滾!亂損人的小偷、沒腦袋的騙子、頭殼壞去的笨蛋!詛咒你,滾!滾出去,出去,去!讓惡運永遠跟隨你!」
雀鷹止步,多少有點詫異,但他很快舉起一隻手,打了個古怪的手勢,說了兩個字:「轉移!」
婦人一聽,立刻不再叫囂,呆呆凝視雀鷹。
「你剛才為什麼做那動作?」
「以便把妳的詛咒移開。」
她繼續凝視好一會,最後沙啞著聲音說:「你們是外地人?」
「從北方來的。」
她上前一步。亞刃起初一直想笑這個在自家門口叫罵的婦人,但現在靠近時,他只覺得難過。她衣著不整,並有惡臭,呼吸氣味也很難聞,凝望的眼睛含著駭人的痛苦。
「我根本沒有詛咒的力量,」她說:「沒有力量。」她模仿雀鷹的手勢。「你們那邊的人還使用這技藝?」
他點頭,並定睛看她,她沒有迴避。不久,她的面孔開始起變化,並說:「你的棒子呢?」
「我不想在這種地方把它亮出來,大姊。」
「對,你不應該亮出來,它會使你小命不保。就好比我的力量,它奪走我的生命。我就是那樣失去了,失去一切我所知的,包括全部咒語和名字。它們像蛛網細索,張結在我的眼睛和嘴巴上。這世界破了個洞,『光』就從那個洞溜走。而咒語也跟著它溜走了。你知道嗎?我兒子整天坐在黑暗中呆望,想尋找那個世界破洞。他說,要是他眼盲,就可以看得更清楚。他做染工時失去了一隻手。我們以前是洛拔那瑞的絲染師傅。瞧——」說著,她當著他們的面,搖晃兩隻有力的瘦臂膀,由手到肩,整個淡淡混雜著一條條無法去除的染料顏色。「染料沾著面板,永遠沒辦法去掉,」她說:「但心神能洗乾淨,心神不會固著顏色。你是什麼人?」
雀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