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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部分

恐懼。」

他住了口。畢竟,道出實情是教人難受的,但讓他住口的倒不是羞愧,而是恐懼——相同的那份恐懼。他現在總算明白,這段海上的平靜生活、這些浮筏上的陽光,為什麼讓他感覺好像來生或夢境,很不真實,這是因為他衷心明白,真實是虛空的,它們沒有生命、溫度、色澤、聲音,而且是——沒有意義,也沒有高度或深度。海上、及肉眼所見的形式、光照、色彩,儘管是一流的表演,但仍只不過是諸多幻象在膚淺的空洞中嬉玩罷了。

幻象一過去,就只留下無形與冰冷,此外一無所有。

雀鷹專注看他,但亞刃低頭躲開凝視。意外的是,他心裡有個「勇氣」的微聲在發言——也可能是「嘲弄」的微聲吧,總之是傲岸無情的發言:「懦夫!懦夫!你連這也要拋棄嗎?」

他於是努力勉強意志,抬起眼睛迎視他同伴的雙目。

雀鷹伸手拉起亞刃一隻手,緊緊一握。所以,兩人的目光與血肉都有了接觸。

「黎白南,」雀鷹以前從沒叫過亞刃的真名,亞刃也不曾告訴他,但雀鷹這時卻這麼叫喚。「黎白南,這名字是正確的,而且就是你的名字。世上沒有安全,沒有盡頭。人必須在寂靜中,才能聽見世界的聲音。必須在黑暗中,才能看見星星。若要跳舞,永遠要在虛空處、要在恐怖的深淵之上,才算舞蹈。」

亞刃很想掙脫,但法師不放手。「我辜負您了,」亞刃說:「而且以後還會再辜負,因為我力氣不夠!」

「你力氣十足。」雀鷹的聲音好像柔和了些,但在亞刃個人的羞愧深處,那份相同的嚴酷依舊現身挖苦他。「凡你愛的,你會繼續愛下去。凡你正在進行的,你會一直做下去。你是大家依靠的物件,倘若你還沒理解這一點,也不足為怪,畢竟你才用十七年的時間來理解而已。可是黎白南,你仔細想想:拒斥死亡就是拒斥生命。」

「但先前我就是跟著在尋找死亡呀!」亞刃抬頭盯住雀鷹。「像薩普利——」

「薩普利不是在尋找死亡,他尋找的是如何逃離死亡、逃離生命。他尋求安全:他懼怕死亡,想終結那份懼怕。」

「但,是有個途徑沒錯,是有條超越死亡再回生的途徑,超越死亡而回生,成為沒有死亡的生命。那就是了——是他們尋找的。薩普利、賀爾,還有那些曾是巫師的人。那也是我們要找的。而您!尤其是您,您一定知道那途徑——」

雀鷹仍然緊握亞刃的手。「我不知道,」他說:「真的,我清楚那些人自以為在尋找什麼,但我知道那是謊言。亞刃,聽我說,你會死,你不會永遠活著,沒有任何人或任何事物會永存不朽。但唯有我們,才得以認識這件事實。這是一份厚禮:『我』這份禮。因為我們所擁有的,我們心知必然會失去,也甘願放棄……那個『我』是我們的折磨、榮耀和人性,它不會持續永存。它會變化、會消失,像大海的一道波浪。你會為了拯救一道波浪、為了挽救你自己,而叫大海靜止、潮水歇息嗎?你會為了圖求長久的安穩,而放棄雙手的技藝、心靈的熱情、日升日落的光芒嗎?這永恆的安穩,就是在瓦梭島、在洛拔那瑞或其它地方的那些人要找的。他們一聽,就聽到那訊息:否認生命,就可以永遠拒絕生與死!我卻沒聽到,亞刃,那是因為我不願聽。我不會採取這絕望的提議。我盲聾若此,你成了我的嚮導,你的純真、勇氣、魯莽、忠誠等等,正在都是我的嚮導,是我派往黑暗當先導的孩子。我跟隨的,是你的恐懼與痛苦。你一直覺得我對你太嚴厲,其實你還沒體會到什麼叫嚴厲。我利用你的愛,如同點燃一支燭,燃燒那份愛以照亮前進的腳步。我們必須繼續這樣走下去,我們必須繼續這樣一直走下去,走到海洋乾涸、歡悅乾涸,走到你那凡軀之恐懼把你拉去的所在。」

「那是哪裡,大師?」

「我不知道。」

「我沒辦法帶你去那裡,但我願意跟你一起走。」

法師凝視亞刃的目光,沉鬱深遠。

「但是,如果我又失敗,又背叛你——」

「我信任你,莫瑞德之子。」

說完,兩人都沉默了。

在他們頭頂上方,雕刻的偶像背襯蔚藍的南方天空,很輕很輕地搖擺,這些偶像有海豚、收翼的海鷗、還有人臉——人臉上那雙凝望的眼睛是貝殼做的。

雀鷹站起來,由於傷口離完全療愈還差得遠,所以動作不靈活。「我坐累了,」他說:「老是不動的話,會長胖。」說著,他開始在浮筏上踱步。亞刃陪他一起踱步,兩人邊走邊談。亞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