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從此對這後生,更是刮目相看了。
從此楊作新鄉間秀才的名分,正式奠定。楊幹大眼皮淺,見了兒子這樣,覺得已經成龍成鳳,修成正果了,從此便盤算著,兒子初小畢業後,回到家裡,幫他務農的事。儘管杜先生一再慫恿,甚至不惜親自到家裡為楊作新說情,可是楊幹大硬是不給面子。楊幹大覺得,為兒子討個媳婦,便可以把他拴住了,於是便和婆姨商量,乍舞著為他問媳婦的事。
話已說出,左鄰右舍便都知道了,大家悄悄地張羅,只是瞞著楊作新一人。楊作新上學回來,村裡那些大姑娘小媳婦,常常用手颳著臉,羞他,稱他快做小女婿了,楊作新聽了,莫名其妙。前面講過,吳兒堡楊氏一脈,盡出自那遙遠年代的兩個風流罪人,因此村上的小媳婦,稱他阿叔。按照鄉俗,大嫂子可以耍戲阿叔。於是她們當著他的面,常說些叫他面紅耳赤的話。有時候,一個小媳婦騎著毛驢熬孃家,遠遠地照見楊作新揹著書包過來了,於是鞋跟往驢肚子上一磕,一隻紅鞋掉在了路上。小媳婦“哎喲”一聲,撒聲嬌,喚阿叔子來撿。對於楊作新,礙著他是個唸書娃,她們還不敢過於造次,倘若是村上那些拌嘴慣了的攔羊娃之類,一群小媳婦,竟敢一擁而上,把他的褲帶解下來,把光光的頭按到褲襠裡,再把大襠褲紮緊,讓他來個“老頭看瓜”。對待阿叔是這樣,對待阿伯子,則正經得叫人難受,正像前面所敘那放肆得叫人無法容忍的一樣。按照鄉俗,對待阿伯子,小媳婦需要敬而遠之,甚至一生也不能和他說一句話。
楊作新問媳婦的訊息傳出,村裡那些出了五服的楊門的大姑娘們,也猛然發現身邊這個小書生長大了,到了該婚該娶的年齡了,於是紛紛動開了心思。或者納上一雙繡花的襪底,悄悄地塞到楊作新手裡,並且逼著楊作新趕快脫下鞋子,墊在裡邊,免得別人問起。或者從堖畔上用棍子打下一把酸棗,瞅瞅四下沒人,塞進他的書包裡。生活中驟然起了變化,變化得叫楊作新莫名其妙,他回去問父親楊幹大,父親說,少跟那些死婆姨爛女子來往,他問母親,母親只是笑而不答。
說一千道一萬,主意最後得由楊幹大拿,而在決定這些家庭大事時,楊幹大又總是以婆姨的意見為意見。其實,楊乾媽早就心裡有了合適的人選了,任憑媒人跑斷腿,踢爛門檻,磨破嘴皮,任憑那些楊門出了五服的大姑娘甜甜地向她討殷勤,她只是虛於應酬。原來,她瞅下了自己的一個孃家侄女,叫燈草的。她喜歡燈草本分、老誠和勤快。楊幹大見過這燈草一面,他覺得粗糙的燈草配不上細皮嫩肉的楊作新,金瓜配銀瓜,西葫蘆配南瓜,起碼要人能看過眼才行。楊幹大提到燈草嘴唇厚,楊乾媽說,嘴唇厚說明她人老實,楊幹大提到她臉黑,楊乾媽說“黑是黑,本顏色”,楊幹大提到她大屁股,楊乾媽說屁股大好養娃娃,楊幹大見楊乾媽是鐵了心了,於是也就不再表示異議。
吳兒堡這邊打發媒人去說,燈草的父母那邊,聽了提親的事,慨然應允。不久後莊傳回話來,一切按規程辦。按規程辦就是要出四十塊大洋的聘禮,這在當時是個公價,人們不提錢的事,嫌那搪口,只說按規程辦,也就是說要出四十塊聘禮了。燈草的父母,提這個條件也不算越外,因為不論是找誰家閨女,都不免要出這一身水,而且只能往上不能往下。聘禮出得少了,鄉下人會有閒話,說這女子不值錢,恐怕是做下什麼非嫁不可的事情了,或者是個“石女”①。
四十塊大洋可不是小數目,這幾年楊作新上學,家裡的一點積蓄已經告罄,現在僅僅能維持著不餓肚子的生活。可是不出這聘禮又不行,咋辦?想要告借,沒個借處,想要去搶,沒那個膽量,想要去偷,又舍不下身子,楊幹大圪蹴在�畔上,唉聲嘆氣一陣,最後不得不把目光盯在楊蛾子身上。
“家裡對蛾子欠得太多!”楊乾媽說。家裡尤其是楊幹大,從沒把這個女孩兒當個人兒,好像她是風吹大的,雨打大的。那一年有了楊作新,楊幹大專門背了一背狼牙刺硬柴,送到鎮上藥鋪,央藥鋪先生給孩子起了個“楊作新”的大名。到了蛾子手裡,孩子一歲了,還沒有名字。“你倒是到鎮上跑一趟呀!”楊乾媽說男人。楊幹大這時正在吃飯,米湯碗裡,撲扇扇落下個麥蛾兒,楊幹大信手把蛾子挑出來,說道:“女娃娃家,好賴有個叫上的,就行了,這孩子,就叫她‘蛾子’吧!”楊蛾子的大名,就是由此得來的。
心疼歸心疼,楊家要過四十塊大洋這個門檻,還得靠楊蛾子了。楊幹大和楊乾媽,竊竊私語了幾天,於是找來了媒人,在遠處一個村子裡,草草地為蛾子定了一門親,說好等楊蛾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