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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楊幹大想著自己年輕時的荒唐事兒,嘴角里泛著笑容,美滋滋地逮著蝨子。這時,他記起了剛才兒子談的,老虎崾�上救什麼人的事,於是咳嗽了一聲,拿出比楊作新多吃幾斤鹽、多過幾座橋、多曬幾年太陽的派頭,對兒子說,該管的事情要管,不該管的事情不要管,為人莫要強出頭,你小子還沒有招上禍哩,不知道世事的深淺;你這條小命丟了,不要緊,我們這兩個棺材瓤子,將來誰抬埋上山哩!

楊蛾子卻不同意父親的話,她說哥哥隻身孤膽,敢去戳那個馬蜂窩,是個大英雄,大路不平眾人鏟,行俠好義的故事,父親不是成天說起麼。

老貓不欺鼠了。楊幹大見女兒竟敢跟自己提出異議,本想反駁幾句,但是沒了力氣,便停止了聲響。

關於共產黨,關於國民黨,關於楊作新以按捺不住的熱情談到的膚施城裡的那些遊行和集會,大家都沒有發表什麼感想。那畢竟是太遙遠的事情,起碼一時半刻,還不會影響到吳兒堡,進入他們單調、貧乏和自我感覺良好的生活。

但是雷聲在遠處轟隆轟隆地響著,歷史在前進,時間的流程在繼續。二十世紀對於人類歷史程序,尤其對於閉塞的陝北高原來說,是個可資紀念的偉大世紀,時間程序中的經典時間。千里的雷聲萬里的閃,那雷聲終將以持久的轟鳴,好像崖娃娃掀起的回聲,響徹陝北高原的每處山谷,而在這波瀾壯闊的改天換地中,每一個人的命運,都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影響,都或多或少地將得到改變。

夜已經深了。一直沒有說話的楊乾媽,督促兒子回窯去睡覺。楊作新想到該說的事情還沒有說,磁磁維維,不願意走。母親見了,將笸籮一推,說,今晚就搓到這裡吧,該收拾攤場了。楊作新見母親這樣,只好起身。母親對楊作新說,對燈草好一點,人家和楊作新一年結婚的,現在娃娃都滿炕爬了。楊作新聽了,“嗯”了一聲,算是對這句話的回應。

楊作新十三歲上結的婚。在當時的陝北,這個年齡結婚,不算太大,也不算太小。那一年他初小剛剛畢業。十三歲的他,在村上已經算是個人物了。和他一起上學的幾個孩子,都先後中途輟學,只有他一個上完了四年,因此他可以說是村裡第一個讀書人。過去村裡,沒有讀書人,逢年過節,大家嫌門上不貼對聯,不吉利,要貼,又沒有人會寫,於是只好在紅紙上,用碗底蘸些墨汁,塌上一溜坨坨。自從有了楊作新,一個村子的對聯,由他包了。遇到紅白喜事,為“上山”的老人寫一個“駕鶴西遊”,為結婚的新人寫一個“天作之合”;春節對聯,“向陽門第春常在,積善人家慶有餘”之類老掉牙的東西,還有為拴驢拴牛的槽頭寫的“槽頭興旺”,為石砌矮牆上寫的“抬頭見喜”,為灶王爺寫的“上天言好事,下地呈吉祥”等等,這些,都是杜先生教誨有方,楊作新寒窗苦讀的結果。每當楊作新,提筆龍飛鳳舞時,站在一旁的楊幹大,臉上不覺露出得意之色,心想這學算是上對了,這錢花得不冤。

楊作新博聞強記,過目不忘,上學期間,搜搜騰騰,從杜先生那裡,從周圍村子裡,借得不少古書新書來看。那古書中,四部古典名著,不但看過,而且爛熟於胸,名著之外,一些二三流的書籍,《七俠五義》、《七劍十三俠》、《七子十三生》、《五女興唐傳》、《濟公傳》、《薛仁貴徵東》、《薛丁山徵西》等等,也都能講出一個大概。村上人們,閒來無事,常聽一個瞎子講古朝。那瞎子自然大字不識一個,只是年輕時走南闖北,憑著一副好記性,從說書人那裡,竊得一些東西,再依樣畫葫蘆,加上自己的合理想象,核桃棗兒一股腦兒倒給鄉親們而已。小時候,楊作新便常是這瞎子的聽客,如今看了古書,才知道這些英雄美人,演義傳說,古書中都有。鄉下人聽古朝,一為聽,二為聚在一起,擠熱窩,所以楊作新閒來無事,也依舊常去那裡,而且從不顯山露水。只是有一次,瞎子講到要緊處,大約是薛仁貴兵困鎖陽城,二路元帥薛丁山趕去解圍,一路上接連線收樊梨花、蘇金定、竇仙童三個奇女子做老婆的故事,其間一個啟承轉換的要緊關節,突然講不上來,正要發揮想象,瞎編,這楊作新在旁邊,情不自禁,提示了一句。瞎子聽了,知道這小後生肚子裡有貨,只是礙著人多,不露聲色。場合散了以後,瞎子趕到楊幹大家,登門討教,不恥下問。害得楊作新一張小白臉漲得通紅,說聲“折殺我也”,不肯指點。後來見瞎子確實是一片誠意,只好敷衍一番。從此瞎子說古朝,有了疑難處,便來討教,技藝自然提高不少。村上人知道了其中原委,想不到他們的無所不知的瞎子,竟然投師到小小楊家小子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