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二爺苦中作樂地笑,繼續道:“接著,聖上大改科考內容,將春闈分科而考,六部分別對應六科,且考試內容與從前大相徑庭,更加細化和專精。”
“於是,我又花了三年時間學習、準備,並重過鄉試、府試,得了個秀才身。三年前,我參加春闈的前兩月,你太祖母又病逝,我身為人孫,須得守孝,因而再度錯過科考。”
“過去的近三年裡,我為在明年春闈上名列一甲,光耀門楣,手不釋卷,無重大之事,幾乎沒有離開過書房……”
岑二爺的聲音晦澀悲涼,聽得岑二孃悲從中來,不知不覺,淚流滿面,“父親,我都知曉!您不必再說……”
岑二孃不是第一次聽岑二爺聊起自己的科考之途,可從未有哪次如同這次這般,她對父親的懷才不遇、考運不佳而感同身受,那樣的懊悔、傷恨,她沒有親身經歷過,都難受不已。
那經歷過這些的父親本人,該是何等的痛徹心扉。
岑二孃顧不得什麼貴女的儀態禮數,她幾步走到背對她而立的岑二爺背後,伸出雙手,抱著他的腰身,任眼淚無聲地落在他背心。
岑二爺沒有動,任由女兒這麼抱著他。如此,他才感覺不那麼悲涼苦澀,才覺得自己有力量支撐下去,而不被殘酷的現實打倒。
方才那些話,他不能對還未痊癒的妻子說,無法向對他抱有過重期望、從來只在乎考試結果的父親說,也無法對分外看好他的師長友人說,更不可對懵懂大咧的大兒以及頑皮體弱的小兒說……
他們雖是他至親至愛之人,但卻都不是最好的傾訴物件。
唯有岑二孃這個聰穎、懂事又堅強的貼心小棉襖,才是最知他心意之人。
作者有話說:對於“歲考歸農”這條,有親提出質疑,葦草在這兒囉嗦兩句。
明制,凡生員歲考列末等者,除去學籍,黜為民,叫“歸農”。清顧澹湖《消夏閒記·明季歲考等第》:“明季歲考綦嚴。一等若干名,則以六等配之,如一等之數;二等配五等;三等配四等。四等者用樸作教;五等罰為吏,剪去巾飄帶;六等挑紅糞桶出署,褫去衣衿,謂之歸農。”
這是百度百科上對“歲考歸農”的解釋。本文就是引用的這個意思。但為了情節發展需要,葦草杜撰了“秀才被黜後終生不得再參加科考”這一點。
第四章 謀劃
半晌後,岑二爺感覺背後岑二孃不再流淚了,才往前一步,掙開女兒的擁抱,轉身扶著她削弱的雙肩,笑望她泛紅的雙眸,溫聲道:“為父與你說這些,不是叫你為我流淚的。”
“好孩子,最遲後日午時,我歲考的結果便會傳回西府。倘若我真不幸名列末等,被奪秀才身份。相信很快,我被黜的訊息,整個桐花巷岑家,甚至整個弘安府,都會傳遍。”
“畢竟,我這個倒黴蛋秀才,可比《傷仲永》裡的仲永,更叫人唏噓。”岑二爺不禁自嘲:“呵!誰會料到昔日的少年解元,明年春闈狀元的最熱門人選,連自個兒的秀才功名,都保不住。屆時……”
岑二孃哭過之後,又恢復了以往的冷靜睿智和精明強幹,她不喜父親太過自傷,便接過岑二爺的話頭:“您的意思是,讓我等到歲考結果出來後,再與祖母他們攤牌?”
“不錯。”岑二爺讚賞而驕傲地望著整個岑家最像自己的女兒,臉上的陰霾漸逝,“我若真被黜為民,將是岑家最大的笑話和恥辱。依你祖父愛慕虛名和自私自我的脾氣,他不可能容忍我這個連功名都不能考的廢物留在西府,令他蒙羞。他得知這訊息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我從岑家除名,將我與你母親趕出岑家,與我們斷絕關係和來往。”
“若真如此,我與大兄和幼弟,也要隨您和母親走!我們一家人,不能分開!”岑二孃執拗而嚴肅地望著岑二爺的眼睛。
“我們當然不會分開。你們是我與你母親的心頭肉,我們怎麼捨得與你們生離!”岑二爺溫雅一笑,書生氣十足,“可你們三個畢竟是岑家的子孫,正常情況下,你祖父和族裡的長輩們,不可能讓我帶走你們。”
“這時候,我們一家要想團聚,就得借你祖母的力了。所以,我才讓你將這兩份供詞保留,留在關鍵時刻用。”
“你祖母和大房想取代我們二房在你祖父心中的地位,謀奪二房的家產,可不是那麼容易的。”岑二爺思及妻子被他那“仁慈端方”的嫡母害得病來瘦得幾乎不成人形,連呼吸都困難,他就恨得眼紅,“哪怕我們二房註定敗落,齊齊被你祖父趕出岑家,我也不會便宜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