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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2部分

。”指導員嚴肅地對我說道。而我則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當然,有像阿牛這樣一有東西就拿出來給大家分享的,也有像小李這樣有東西就躲躲藏藏起來吃獨食不厭精的。小李是上海人,據說家裡是資本家的後代。他來的第一天細皮嫩肉,跟個女娃似的,說話輕聲輕氣,指導員皺著眉頭說你的確需要來這裡好好改造改造。於是半年過去了,小李也變得和我們一樣抬頭罵娘、低頭吃糧,身上曬得黑黝黝的,到處是未脫乾淨的死皮。只是只有他始終沒有變化,他打從心眼裡看不起我們,雖然不敢明說——他怕捱揍。第一天他嘲笑阿牛是個呆子,和田裡的牛沒什麼兩樣,馬上被揍趴下。然後阿牛很認真地,彷彿是在以老師授課的口吻說,不要嘲笑牛,牛在農村人心裡是很重的。以後阿牛和小李就結下了樑子,兩人不是非要說話,絕對不打照面。而我,小李覺得這一幫人中只有我這個初中畢業的人尚可以交談一下,每當與他在一起,他總是滿懷著甜蜜回憶,想起自己以前的日子,每次都是你知道那什麼什麼嗎?看你也不知道,我來告訴你吧。有好幾次我真想說我不知道,也不稀罕知道,但每次話到嘴邊,看著他那麼激動彷彿陶醉般的神情又開不了嘴,只好任由他一個人喋喋不休說上一個鐘頭。

你可能覺得我說的有些普通是吧,那個年代似乎都是如此,但是我必須把阿牛和小李交代清楚,因為他們兩個幾乎決定了那件事的結局。

事情的開端是因為指導員發現有人倒飯。其實這不算是什麼新鮮事情,女學員裡有很多是經常倒飯的。雖然是兵團編制,但是農場裡也有小賣部,也有老鄉喜歡賣一些副產品。這些女娃大都家庭富裕,雖然被強制送到這裡下鄉勞作,但家裡人時不時塞很多吃食和零花錢,當然她們看不上食堂裡的粗茶淡飯。但是這次似乎做得離譜了點,因為我知道小李也倒飯了,好像是下午的時候他接到一筆家裡的郵寄款,吃了只燒雞,當然,他只拉了我一個人去,然後小心翼翼地從雞脊背上撕下一塊巴掌大小的雞肉,後來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看了看我,似乎覺得有點過,就又拿了只翅膀給我。我只是笑了笑,既然有白食吃,何必計較那麼多呢。於是一路上小李一邊啃著燒雞一邊和我講述他在上海的飲食,他說要在上海,絕對要請我吃醉雞,那玩意兒比這個破燒雞好吃多了。

回頭說指導員,他勃然大怒,把這件事上報給營部,於是營部決定所有連按照順序吃憶苦飯。

什麼叫憶苦飯?那可不是什麼好東西,指導員將連隊所有人集合在食堂,先是一頓臭罵,說我們腦袋裡的資產階級好逸惡勞養尊處優的小尾巴還沒完全割掉,根本無法融入廣大農民兄弟階層裡去,於是指著滿滿一桶泔水,說這就是憶苦飯的主料,然後說接下來的一個星期,所有人只准吃由倒掉的剩飯和老包菜梗熬的憶苦飯,而且所有小賣部不準賣東西給我們營的人,抓到私藏食物,也會給予重罰。

命令一出,大家都傻了眼,於是接下來的幾天個個餓得叫苦不迭。那憶苦飯聞起來很香,但吃到嘴巴里咬都咬不動,而且看起來濃稠,其實稀少得厲害,這夥人個個吃得臉色蠟黃,開始還有人絕食,可是沒幾天就挺不住乖乖地去吃,後來抓到過幾個藏起來吃外面村子買來的乾糧的,結果也被指導員突擊檢查,全給沒收了。

那幾天我和阿牛餓得說話都懶得開口了,全部用手勢代替,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多說一個字,而小李卻很奇怪。

憶苦飯他吃得很少,卻依舊精神抖擻,非但沒有瘦下去,人還胖了些,他解釋說是浮腫,可我看不像,雖然大家都浮腫,腳胖得鞋子都穿不進,可是小李的腿還是好好的啊。

阿牛不願意多過問小李的事情,每當我提起,他也只是從鼻孔裡哼哼說經常看見小李半夜跑出去,然後身上帶著肉香又竄回宿舍。我猜想這小子指不定溜到哪裡偷吃了。

一天夜裡,我餓得胃直往嘴巴里泛酸水,大家都在床上翻來覆去,最後也不知道是睡著了還是餓暈了,我變得迷迷糊糊的,忽然間肩膀被一雙大手搖晃起來,我靠著窗外稀冷的月光,發現居然是阿牛。

他的樣子帶著一點緊張,然後對著我做了個噓聲的動作,緊接著示意我跟著他。

我一直覺得,跟著阿牛自然是不會錯的。

阿牛帶著我小心地走出了宿舍,居然跑到了食堂,我們兩個翻圍牆都翻了半天,實在是餓得手上沒了氣力。我和他溜進了食堂後廚房,裡面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阿牛的那像牛一樣圓而大的鼻頭在空氣中使勁嗅了嗅,然後拉著我朝角落的一個灶臺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