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我也不是十分了解過陰。原來,如果過陰人的身體裡孕育了新的生命的話,是可以逃避掉那恐怖的死期的,或者說吳若東妻子所說的特別原因,就是指這個吧。剛才我看到她的手緊緊地護著肚子,就如同本能一般,於是忽然想到這個。”
“生的終結是死亡,死亡的終結是重生麼?可是為什麼她不早點告訴吳若東呢?”我不解地問。
“因為過早告訴他,那男人一定會要求打掉孩子的。他妻子其實是想借著孩子的降生改變他們夫婦二人的命運,結果,到最後還是無法逃避。”黎正陰沉著臉,帶著惋惜的眼神看著地上的兩具屍體。
(第九十七夜 過陰 完)
第九十八夜 餓
與其說這是個真實的故事,倒不如說更像是當事人本身加入了或多或少臆斷成分的一段記憶,因為當我看著父親講述這個故事的時候,他的眼睛失去了焦點,彷彿進入了半睡眠狀態,從嘴裡輕吐出來的字句雖然低沉,卻清晰可辨,不過又像是夢中囈語。
(下面是父親的口吻。)
我十八歲來到了一個農場,那是一個三面環山的地方,景色雖然秀美,但我卻根本無暇顧及。我是來上山下鄉改造的。這個農場的人員整個編制是按照軍隊來算的,一個班十二人,有正副班長,連長大都是真正的軍人擔任。
大家白天勞作——插秧收谷摘棉,幹得不亦樂乎,累得一塌糊塗。一日三餐兩瓜一飯,接受著下鄉改造的過程。我們連上百號人,都住在同一個大宿舍裡,床緊挨著床,大家雖然辛苦,卻也過得相當愉快。大家年紀都相仿。只是有一點讓人很難受,那就是飢餓。
俗話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個個都是能吃的主,雖然菜餚罕見葷腥,常年兩瓜一椒——冬瓜、南瓜和辣椒,但大家還是吃得津津有味,加上收割時節農活繁重,一頓飯吃個半斤八兩那是常有的事情。即便如此,還是有很多人經常在晚上發出咕嚕咕嚕如同敲擊破鼓般的叫聲,然後就會聽到唉的一聲長嘆,和喉嚨管使勁嚥下唾沫的聲音。
而每當逢年地節,食堂出現紅燒肉這樣一年難得一見的食物的時候,大傢伙便瘋了似的搶起來,各個生產兵團都聽過有為了食堂打菜發生口角導致鬥毆甚至傷亡的案例,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人到了那份上,哪裡還顧得了什麼,填飽肚子才是腦袋裡唯一想的事情。
每天早上六點,全連人就要在食堂集合,大家迎著剛出生還帶微冷的陽光在連隊指導員的帶領下背誦“毛選”,而我們的正對面,則曬著一行行已經醃製的冒著金晃晃肉油的雞鴨魚肉。於是大傢伙總是念一句毛主席語錄,咽一口唾沫。指導員是一位上過戰場的職業軍人,他的右眼皮上還有塊食指大小的傷疤,據說那個傷險些讓他成了獨眼龍。他用高亢粗獷的聲音訓斥著我們。
“這些都是戰備肉,你們想都別想!知道什麼是戰備肉麼?就是為了應付美帝國主義和國民黨殘餘勢力對我們的陰謀反攻而準備的。大家要老老實實地學習《毛主席語錄》,不僅要在身體上武裝自己,更要在精神是堅定信念!”說完,他就領著我們去晨練,然後再是喝粥勞作。
當然,這些十七八歲的小年青絕對不會老老實實地按照連隊指導員的話去做。雖然我們不是部隊直屬,但絕對是按照部隊軍人來要求的,所有偷雞摸狗的事情抓到絕對是嚴懲不貸,但是這也絲毫攔不住那些傢伙的口腹之慾。他們幾乎用盡各種各樣的辦法來獲取可以吃的東西。
和我關係最要好的,是一個叫阿牛的大個子,他的樣子很老氣,而實際上也的確比我們成熟很多。他如同一個大哥哥一樣照顧著我們,尤其是我,他說我身子骨單薄,要好好鍛鍊,並且拖著我一起打籃球,也是從那時候起我才喜歡上打籃球的。
阿牛似乎總是能在我們飢腸轆轆的時候變出幾塊餅乾或者兩三個紅薯,誰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裡弄來的,每每問起,他也是笑而不笑。雖然長得人高馬大,一張肉臉像砂紙過磨過一般,厚實的嘴唇總是帶著醃製許久的臘肉般的顏色,可他笑起來卻如同孩子般天真,兩個眼睛都被周圍的肌肉擠壓得看不見了。那時候阿牛在我心目中的形象高大得很,在大家看來,能搞到食物的人就是牛,所以大家都管他叫阿牛。
記得有一次,我好奇地問指導員關於阿牛的家世,他只是大概地說到阿牛的父親以前是一個專門喜歡在鄉間遊走的醫生,而且據說醫術相當高超,還在國外留過學。
“所以,他兒子的骨子裡,血液裡多少浸透了些資本主義思想,更要進行改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