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花草自由成長,無論亭亭玉立或者彎彎曲曲,我都不計較。我看著它們青澀,然後豔極一時,然後凋謝。我什麼都不做……”
明夷站在講臺,鄭重地念給老師同學聽。全班一片搖頭擺尾,如同大風中的麥田。勉強有一兩個沒笑的。她掃了一眼,明白到與她志趣相投的人註定很少,相當相當少。
作文又一次未獲得老師的認同。班主任兼語文老師課後找明夷談話,從立志到志存高遠,再到前程遠大,語重心長講了很多。
正是下午課外活動時間,操場上龍騰虎躍。明夷端立在噴水池畔,久違的陽光令她渾身渙散。她勉力支撐著,聆聽諄諄教誨。老師一直沒有具體指出,究竟哪些志向算得上高遠,以至她聽了半天,私下裡還是覺得養花好。
臨到末了,班主任說:“寧中培養的學生,絕不能碌碌無為。你明白嗎?”
明夷點點頭。班主任露出滿意的笑。明夷也在竊喜,慶幸老師沒讓她重寫作文。以她的想法,怎麼寫都不可能過關,雖然她自己堅信,養花或者說做一個花農絕對不是碌碌無為。想要過關就得換個題目,不是《我的理想》,而是《老師的願望》。可這原本兩碼事。
下午課外活動期間,壘球隊經常就近在寧中操場訓練,大搞實戰演習,霸佔大半個操場。
學生們怨聲載道。寧中尚文輕武,平日裡課程繁重,投身體育運動的時間本就不多。除去廣播體操和零星的體育課,學生全指望在課外活動時抖動抖動筋骨,出一身大汗。
每週有兩節課外活動,下午3點半到5點半。如果還嫌不盡興,可以放棄回家吃飯,在操場玩到7點,然後直接回教室上晚自習。盼星星盼月亮盼到的寶貴運動時光,不想被半路殺出的壘球隊佔去地盤,學生們恨得牙癢,聯名向教務處抗議。
教練楊明遠深知,自己球隊進入寧中本來名不正言不順,若因活動場地跟學生結怨,難免不背上鳩佔鵲巢的罵名。因此,不待校方找他談心,楊明遠自動讓步,範圍縮小到少人問津的沙坑一帶,完成簡單的投擲練習。實戰演練則搬師回體校。
操場騰出來,學生們自發組織的足球對抗賽得以舉行。這是男生的戰場,女生別無選擇,要麼一邊涼快去,要麼擠在操場邊當啦啦隊。女班委負責後勤保障,提取班費,去小賣部買汽水,哐當哐當地抬到操場。
每場比賽,無論水平高低,看球的永遠比踢球的多。其實99%的女生對足球一竅不通,拼命往人堆前排鑽,主要是看人。球場上的男生意氣風發,哪怕坐在教室裡其貌不揚,上了球場立即狸貓變太子,球衣翻飛,身姿矯健,汗珠在清澈的陽光下閃耀。
女生從不吝惜地歡呼尖叫,時而連蹦帶跳。當班上球員被絆倒,她們同仇敵愾,一齊指著對方球員罵。另一方的女生自然不能坐視,以牙還牙,同樣指著對方犯規的球員罵。
場上的男生習慣了暗算與被暗算,他們一言不發,表情壯烈,在女生烘托的激烈氛圍中一次次倒下,一次次爬起,奮力拼殺。場邊的局勢倒更為吃緊,女生的怒氣從異性順利轉移到同性身上。兩個班的女生展開對罵。好在不管如何水火不相容,雙方都恪守女子動口不動手的大原則。鬧歸鬧,起碼沒出過亂子。
明夷要給球隊準備汽水,每次都站在球門後側。她很喜歡這個位置,能近距離觀看進球,又能遠離劍拔弩張的人群。這個位置也有一定風險,萬一鄰門一腳踢飛,足球奔她而來的機率比較大。她必須時刻提防,及時躲閃。她只注意正面威脅,卻忽略了一點,無妄之災往往是從背後襲來的。
接連好幾次,明夷在看足球比賽時,差點被壘球砸到。她虛驚一場後轉過身,李嬈總是站在數米外的沙坑,拿眼剜她,彷彿怪她站的位置不夠好,才導致壘球沒有砸中。
李嬈是壘球隊的第二替補投手,即便替補也未能排第一,總歸在全省第一名的所謂金牌球隊受訓,準心也該有個份兒。李嬈對練的球員跟明夷不僅不在一方位,足足相差一百八十度。明夷實在無法相信,距她十幾厘米的壘球只是一個失手,低階失誤,況且接連不斷地失手,次次低階失誤到她附近。幸虧她福大命大,洪水都淹不死的人,難道會給壘球砸死?
相隔幾米遠,明夷和李嬈狠狠對視。足球場邊吵得熱火朝天。明夷不跟李嬈吵,吵架正中李嬈下懷,那是她的拿手好戲。把事情鬧大,把水攪渾,什麼事實真相道理,全淹沒在眾說紛紜裡。
明夷在心裡說:總有一天,舊仇新恨一起算。
農曆臘月,縣城親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