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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聽到他那奸惡的詭計,不應該置之不理,為了世道,為了世人,為了正義,我應該揮起鐵拳,舉起秘藏的短刀刺進他的胸膛,這也不是難事。可是,可恨的是這對花瓶,一想到為了它而受的恩情,塵世的情義就緊緊束縛得我動彈不得,我不能用刀去刺,不能用拳去打。想起來可恨的是我自己,是我這個手藝,是這對花瓶。噯!多討厭,多可恨!你是仇人,是敵人,是惡魔!先把你打碎,再刺死辰雄才是道理。沒有你,哪兒來的恩義,哪兒來的人情!”籟三握緊拳頭,突然站了起來。這時花瓶上的金閣寺和銀閣寺映入他的眼瞼,這畫中的每一筆都是他竭盡心力描畫出來的得意傑作。尤其是那四周的灑金。噯!連他自己都覺得是好手藝,為了學這個手藝不知吃了多少苦。籟三暗暗在想:

“真美,真美!的確百看不厭。難道在我以後還有能繼承這個絕藝的人嗎?自從我入了這行以來已經十七年了,現在把不肯輕易用的名字記在這對花瓶上,為的是給海外的藍眼睛的洋人和各國的陶藝畫工們瞧瞧日本人入江籟三的得意傑作。現在我怎麼能捨得用自己的手去打碎它呢?我這一生始終是不容於世道的。那麼,把畢生的希望寄託在這對花瓶上,隱居到深山去嗎?那也太遺憾了。如果阿蝶再回來,如果辰雄拋棄了惡念,這對花瓶是可以儲存下來的。”

籟三左思右想,不得主意,雙手抱著那對花瓶,那麼瞧,這麼看,在不知不覺中心神恍惚,好像置身於畫中,又好像畫中的景色包圍了他。沒有阿蝶,也沒有辰雄,沒有自滿,也沒有意氣,只是從身上發出閃閃的金光,從四方傳來一片喝彩聲。可是,在他莞爾一笑的當兒,彷彿有人在他耳邊說:“籟三真是個沒用的愚人!”那聲音是筱原。“畜生!”當他猛然回過頭來,又有一個柔和的聲音說:“別受了涼!”籟三高興地想:“啊!是阿蝶回來了嗎?”這時阿蝶用手指著那邊說:“哥哥,我們一道上那兒去吧!”籟三一看,那地方有金閣寺和銀閣寺,秋花爛漫,蝴蝶飛舞,那美麗的霧好像是他親手在花瓶上灑的金一般。籟三如醉如狂自言自語道:“噯,真有趣,真有趣!蛟龍終非池中物,洶湧的雲海,把波濤滾滾的浪頭畫成圓花樣:象徵著神龍飛舞、蝴蝶、花卉、鳳凰、桐花、獅子舞、雙葉葵花、原氏車、斧子車和牡丹花,更有菊花、蔓草花、吉野的櫻花、龍田①的紅葉。這也美,那也美;阿蝶也美,辰雄也美;其中最美的就是我這枝筆。如今放棄這枝筆,籟三你要往哪裡去?天下人都是瞎子,你的作品給誰看,看又有什麼用?我的知已就是你,你就是我的知已,我們同歸於盡吧!”

籟三抱起那對花瓶,用力摔到石階上。於是只聽戛然一聲和哈哈大笑的聲音,夜半的鐘聲也遠遠傳來,此刻留在天地之間的好像只有那放出銀光的一輪明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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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夜(1)

水井是轆轤井,有十來丈深,廚房朝北,臘月的寒風颼颼穿堂而過。“噯,凍死啦!”她蹲在灶前撥弄著火,起初只想烤一分鐘,卻不知覺地拖延著,於是捱了一頓責罵,東家把芝麻那麼點小事都當作大事情來罵她,當傭人可真難呀。起初,薦頭店的那個老婆婆對阿峰說:

“他家少爺小姐一共有六個人,不過經常在家的只有大少爺和麼小姐。太太有點喜怒無常,但是你如果能察看臉色,摸熟了脾氣,就沒什麼難伺候的了。她是個喜歡奉承的人,你說幾句好聽的,就保你缺不了衣領、圍巾、圍裙的帶子等等小恩惠。論起財富來,是街裡首屈一指的大財主,不過提起吝嗇來,倒也是第一。好在老爺為人仁慈,不愁沒有一點零星賞錢。要是你不願意待了,就捎來一張明信片,不必寫得羅裡羅嗦,只要寫:希代為另尋東家。我就馬上替你跑腿。總之,你要記住,伺候人的秘訣就是‘表裡不同’呀!”

阿峰被她這麼一說,心想:“這人說話多可怕呀!”但又想:“自己拿定了主意,就不必再求她幫忙了,要是一心一意幹活兒,東家不至於不喜歡我吧。”從此她就在那魔鬼般的可怕的東家那裡幹活兒了。

在引見之後的第三天,那位七歲的小姐午後有舞蹈練習,需要準備早浴。一清早地上的霜還沒融化,太太就從溫暖的被窩裡“砰,砰”地磕起菸袋鍋來,“喂,喂”地喊。這喊聲比鬧鐘的鈴聲還可怕。阿峰不等喊第三聲就爬了起來,還沒來得及繫腰帶就拿起攬袖帶來攬袖子。她趕快來到井邊,一看,月影還殘留在井臺邊,刺骨的寒風吹散了她的甜夢。洗澡用的沿桶雖然不大,但兩個水桶裝滿水來回提十三趟才能倒滿。阿峰累得汗流浹背,踏在腳下的高齒木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