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路過街角的那家酒館,有喧鬧的聲音,那家酒館裡,有三三兩兩的漁民和剛成年的年輕人在飲酒,良辰走過酒館門口的時候,一個人就朝良辰走過的電線杆處吐了起來。良辰趕忙閃開。酒館裡頭傳來喧鬧的叫聲,他們叫:“老胡呀,別走,再回來喝,不然我扔死你。”說完便有一個酒瓶從裡頭飛出來,良辰嚇了一跳,往身後看去,酒瓶子在地上,四分五裂。而那醉漢,已抱著電線杆睡著。那姿態,像是沒有煩惱的小孩,睡得那麼安詳。
他回去之後,依然會在房間裡練習。凌晨之後的空氣漸漸涼了下來,晚的時候,繼母會端著冰涼的糖水進來,放在書桌旁,然後說一句:“寫完早點休息。”也不多說什麼,大抵是知道良辰自己不喜愛與她說話。良辰有時寫到累了,便一言不發任其將糖水放下然後輕輕地走出去,有時會抬起頭來,對她說謝謝。然後她便會不好意思地笑起來,說:“一家人,可別客氣!”若是對話,每次都是這極少的兩句。
其實良辰漸漸地並沒有那麼討厭她,似乎是深知,若是母親不逝父親不孤獨,自己不冷漠的話,這女子斷然不會出現。可她出現了,也定不是太過分的事,於是在良辰心底,漸漸地對她感覺平淡起來。只是,有時在大廳裡看見父親與之親密的情景,會臉紅起來,然後一言不發地走進房間裡,當做無事發生。
那一個月裡,他每晚都練習到深夜才肯睡去。在林知遠的家裡,每次林知遠總會比良辰早些完成既定的任務,他那樣的天賦,讓良辰有了追尋的動力。
每次寫到中途,總會疲倦得睡過去,就那樣枕著自己的手臂,靠在桌子上。每次都會沉落那些凌亂的夢境,有時是涼澄,有時是母親,有時是神秘人,還有年少時的自己。在那樣少年的時期,多夢是每個人必經的路途,過去之後,宛然回頭,粲然一笑,或許還會回味那些想要撈起來,卻全部都淡去模糊的夢境。在凌晨的書桌上醒過來,他會去廁所洗一把臉,然後坐在書桌上,拿出母親留下的筆記本,寫長長的對母親的凌亂回憶。
那天晚上,他在繼母的溫柔笑容裡,記起母親的笑。那天晚上,他用草書在筆記本里寫道:
母親,如是這生,父親一個人安然地過完一輩子的話,你我都肯定會覺得父親無所依靠吧!你那麼放心將父親放下便走。你深知我天生涼薄的性格,自會讓父親的這一生,察覺不到子愛的溫暖。母親,我雖然知道自己的不對,然而我總是不能開口,去與父親表達。你說,這是天性的既定麼?新近,林知遠的出現,讓我擁有舊日所沒有過的情誼。母親,我是多麼熱烈地認為,你的靈魂,活到他們的身上來了,他們每一個人,都有你曾經的影子在,或溫暖、或明亮、或熱烈的笑容。林知遠的聰慧,家境好,散發出來的氣質與你很是相似。可是母親,我這一生,竟然連你的童年以及身世都不曾知道,甚至你來自哪裡,與父親如何相識,我都不知道。
今夜,我只是在繼母對父親溫柔的笑容裡,讀取了往日你對父親對我,溫暖的笑容,我這才記起你。
你離去多久了?七年了吧!現在又將是夏天,秋天轉眼就來了,你七年的忌日也將來了。七年裡,我任性過,絕望過,溫暖地生活過。然而現在,那段時間裡給過我溫暖,給過我歡欣的那些人,都離我遠去了。你離我而去,涼澄離我遠去。
母親,涼澄你不曾見過,多可惜。她出現在你離去的一年後,她真的是一個美麗而且善解人意的女子。然而,她也離開了我,在我書寫這記憶的一年之前,宛若無端消散的雲彩。
母親,若是這生,讓我與父親與繼母一同過下去,我想,也是為了延續你的溫暖。家是永遠不可以能遺棄的地方,那是你說的。然而,你卻不曾向我說過你的家。
那晚,他寫完這些之後便上床睡覺,第二日起床的時候,他看著那些凌亂的字跡,輕輕地笑出聲來,是如釋重負的笑。他終於,能正視自己的那顆心。也能接受,這淡薄且濃烈的情誼。
七月的最後一天,他撕下日曆,然後對父親說:“我出門去了。”
房子外的陽光,比笑容遜色。
【4】
八月終於來了。八月的夏天轟轟烈烈、熱熱鬧鬧,街道旁的樹濃綠著,似乎要傾盡整個季節的綠色,那種濃綠的顏色,快將接近墨了。
林知遠在一個月上限將要結束的時候,結束了草書的練習。當暮生問及他將要選擇練習什麼書法的時候,他只微笑著脫口而出:“我等良辰一起,他練什麼我練什麼。”
“當真?”暮生驚訝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