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時候,良辰突然停下來說,“為什麼不問我們自己想要學什麼?”
林知遠被這個突然而至的問題問倒,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回答。
“那你想學什麼?”
“為什麼不是楷書呢?”
“你也喜歡楷書?”
“嗯!”
“你也喜歡楷書?”這句話,是肯定,也是疑問。林知遠的初衷也是想學一手好看工整的楷書,父親將他送到這裡來學書法,便是希望他能學一手好看的楷書,但是暮生一開始便叫他寫草書的做法也一度讓他接受不了。林知遠也有回去與父親訴苦,然而父親只是說:“他是老師,他這樣做或許有他自己的理由。”
林知遠重複了父親的話給良辰聽,然而良辰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說:“我還是想問。”
“那,問吧!”
“若是能解除你的疑惑的話”這句話,沒有說出,卻一直迴盪在林知遠的心底。
於是那天早上,上課上到一半,良辰正欲開口的時候,林知遠舉了手,暮生慈祥地看著他。他問:“暮生,為什麼你一開始就教我們草書,而不問我們想要學什麼?”林知遠說這話的時候,極其有語言色彩,生動且不顯得冒犯。暮生笑著的臉突然嚴肅了起來,然後又重新舒展開來,良辰以為他是將要發脾氣的,不由得為自己的疑惑擔心,也為林知遠而感到抱歉。
可是,暮生緩緩地開口,他說:“草書是所有書法裡,最自由、最行雲流水的字型,然而也是最博大精深的。要你們先練草書的目的在於你們都是初學書法的人,連最基本的都不懂,而草書的流暢能讓你們執筆的手變得靈活生動起來,進而才可以讓你們學習其他的書法體,懂麼?”
暮生說完,看著若所有思的兩個學生繼續說:“剛開始,我不說,也不解釋為何,就是想讓你們自己去體會。書法也是一門藝術,藝術都是相通的,它需要用心地栽培,若是你懂得其中道理,那對於書法的練就,是很好的領悟。然而今日既然你問了,我也只好直說,草書的練習時間為一個月,當然,一個月只是上限,誰能在最短的時間裡,寫出讓我滿意的草書,我就提前讓他學想學的字型。”
暮生轉身過去,在小黑板上寫上一個大大的“生”字,粉筆堅韌有力地綿延成一筆的“生”字,看起來像是一道河流,蜿蜒地蔓延開去,那麼流暢。
林知遠轉身過去與良辰相視然後粲然一笑,那一刻,他從林知遠的眼裡,看到了相知的光。是那一刻,林知遠懂得了良辰心底的熱烈情誼。
若是人之冰冷只為了某些難得的情誼的話,那麼那些難得的情誼,該是多麼可貴的東西。然而這都是多年後,他們的所知。那時的林知遠,他懂得良辰心底的寂寞,他想走進他。那時的良辰,遇見了他這一生,不可缺少也不可多得的知性好友——林知遠。
若是那時已知往後的日子裡——從相遇,相知,到互相傷害是那樣地悄然發生的話。讓彼此選擇一次,讓時光倒流,他們或許還是會選擇做一輩子好朋友。因那樣情誼,是那樣難得。
他們一起從藝術班的教室離開,一起回家。林知遠的家在良辰家的兩條街道之外,那一條街道,聚滿了流沙鎮的所有有錢人,而林知遠家,是其中之一。
那日晚上,他要出門去林知遠家的時候父親便問他去哪裡。良辰只是隨口說了一下街道的名字便出門,然而回去的時候父親只問,去做什麼了。去同學家。良辰答。
好好相處,那裡的人我們惹不起。良辰轉身笑笑,他料不到一直裝作清高的父親也是如此世故。
他們一起練書法。練習草書的那一個月,是一年裡最熱的時候。但是林知遠的家裡有空調,坐在裡面吹著空調練書法的時候,不像家裡,枕著紙張寫字的時候,寫久了手與汗水便會和紙張黏在一起,久了之後,扯開的時候會發痛。可是無論多晚,良辰寫完都會一個人走路回去,有時林知遠會送他到樓下,跟他說再見,然後就跑回屋裡。
那樣的夜晚,良辰走在晚上熱氣依然流動的空氣裡,在幾處黑暗的轉角里,他仍是深深地想起多年前遇見那個神秘人的一幕,他拉住自己的手,粗魯但卻不痛。他對自己說:“叔叔送你回家。”
走過轉角,街道的燈光會細細地傳來。流沙鎮的夜晚並不寧靜,凌晨之前,依舊會有喧鬧的聲音。街邊的小酒館,偶爾還有出海歸來的漁民在裡面飲酒,他們的神態極其不雅,吐著酒氣的嘴巴常常亂說話,有時喝得醉了,竟然將酒瓶子亂扔。
某次良辰從林知遠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