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他一直在寫草書,一個字一個字寫到落淚。暮生在課堂上對他說:“若是你無心學書法,早早退出便可,切不可浪費無謂的時間,書法也是需要天賦的。”那時的他,覺得極其委屈,母親尚可,林知遠尚可,為何天性內斂懂事的自己,為何不能將之寫好。夜了,父親推開門開看良辰的時候,他依舊手執著筆,在練習本上寫字,一筆下去沒有停頓,行雲流水,那便是草書的境界。父親輕輕地在他身後出現,他的淚水正滴在紙上。父親輕輕地撫摸他的頭,他受了驚嚇,手一抖,整張紙都是凌亂的筆畫。他知道是父親,然而此刻委屈而又悲涼的內心卻容忍不了他人的憐憫,他也不轉身,只大聲說:“出去!”言語間,毫無感情色彩。
“沒什麼大不了的,慢慢來。”父親輕輕地關門,然後輕輕地說。
身後的紀鑾,看著身為父親的他卻在兒子面前此般滑稽而嘆氣。
“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這樣。”
“別管,他會懂的,他需要時間。”良西看著紀鑾,嘆了一口氣說。
他一直在紙上寫,斷斷續續地流淚,父親從房間離開之後,整座房間靜了下來。外面的喧鬧聲因時間的逝去而顯得安靜起來。良辰壓低了哭泣的聲音,儘量不讓自己發出聲音來,然而,他的每次落淚,總是伴隨著輕輕的哭泣的聲音,宛若海底,呼嚕嚕吐著氣的魚兒。
他也不記得寫到幾點,身旁的紙張已經漸漸地厚重起來,堆在腳邊滿是那些鬼畫符般的字型,凌亂著他的視野。末了,他拾那些紙張,一張張塞到垃圾桶裡。他再次拿出筆記本,那本內頁嶄新的筆記本,是母親過世之前留給自己的東西。他拿著它,宛若珍寶。他從來不寫,他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凌晨一點多,周圍的空氣靜極了,外面有貓的叫聲一直幽怨地傳過來。
他開啟那本筆記本,在第一頁的空白處那裡寫上——良辰。然後寫上:獻給母親。
他輕輕地撫摸著那些筆記本的內頁,宛若是有肌膚般的觸感。他開始書寫,他寫對母親的想念,一點一滴,那些字宛若沒有來由的泉眼,噴灑著不知疲倦的水,源源不斷。海底的珊瑚,一直溫柔地撫摸著自己的內心。
他在凌晨的寂靜裡,睡了過去。
夢裡,母親的叫聲引導著自己,他在草書字跡般的迷宮裡尋找,一直走一直走,宛若是沿著小溪的蜿蜒,又似坑坑窪窪的山地,更如斷壁殘垣的破牆,在不知情處安然斷開。突然,迷宮突然消失,他像是沉落海里的珊瑚蟲,被波濤洶湧著不知該往哪個方向去,他看見那些美麗的珊瑚礁此時正張開著嘴巴,宛若飢餓的猛獸。他害怕極了,此時有一縷光將他輕輕托起,在那波光如鏡的海面上,他看見母親站在山崖上對自己招手,終於淚流滿面。
他醒過來,夜還深著,那個夢極短。
他的淚,將那張空白的紙張弄溼,幹了的那一半皺了起來,很是難看。他拿乾燥的抹布,將溼了的地方擦乾淨,然後輕輕地合上,放在床前的書桌上。
掀開被子,他枕在枕頭上,擦乾了淚水,然後沉沉睡去。
宛如魚兒深深地沉入無盡的海水,他再沒有浮起那些凌亂的夢境。
就那樣枕著疲倦到天明。
【3】
第二日。去往藝術班的路上,他一直在思索著,準備向暮生提出要學楷書。
碰見林知遠的時候,他感覺有些如釋重負,昨日是他的夢,引導著自己進入另外一個夢的。他想開口,但不知道如何與他打招呼。倒是林知遠,遠遠看見他的時候就叫他:“良辰良辰。”也不停頓,就叫了兩次。良辰看著他,點了一下頭,臉上本來是要擠出笑容來的,但卻硬邦邦的,不知道如何笑得出。
“你也去,藝術班麼?”許久,良辰才對已站在自己身邊良久的林知遠說。
“嗯!是啊!”林知遠依然一臉笑地看著他,他似乎是有無窮的能量,綻放在臉上,而良辰宛若是個小具規模的能量站,在內心深處輕輕地積蓄著能量,也不爆發也不綻放,就那樣積累在心底,滿腹心事、無窮念頭與訴說的慾望。
“挺早的。”良辰看著街道的小公園旁零散的在晨練的老人然後說。
“八點多了。”林知遠看了一下手錶然後說。
之後便又是大段的沉默,雖然是極其開朗熱烈的林知遠,此刻碰見如此沉默冰冷的良辰,也是不知道如何開口解除沉默的。他們兩個,畢竟只是涉世未深的孩子。
“為什麼暮生一直要我們寫草書?”快到藝術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