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道上的積雪嚴重拖慢了商隊的行進速度。
四郎山的地勢沒有平州西北險峻, 因為商隊的緣故,這裡的路還被專門修過,除了溼滑一些, 倒也平整。
孟戚並不急著趕路, 他走走停停,看道旁的風景打發時間。
像他們這樣中途加入隊伍裡的人並不少, 有貨郎、樵夫, 甚至是衙門裡押送物資的差役。
衙門裡辦事的人也分三六九等,有品級的就不說了, 單論這些不入流的差役, 有的是長期在衙門供職,有的則是前來服徭役的百姓。
後者做的不是送信這種輕鬆活計, 而是為官府運送物資,比如冬天用的柴炭、修築房舍的沙土磚瓦等等,說白了就是不要錢的苦力。
徭役會分攤到每個男丁頭上, 每人每年都需要為官府幹一個月左右的重活。具體做什麼、要幹多久, 官府說了算。
在竹山縣服徭役, 縣衙是管吃管住的,活不也多, 百姓還跟官府的人很熟, 大家邊幹邊聊, 很是熱鬧。外面顯然不是這樣, 那些人都一聲不吭地推車, 督工模樣的人也沒心情說笑, 只想著趕緊把差事交了好回家。
這時便能看出司家的強橫,為官府運送東西的車輛,居然不敢越過司家商隊,而是像小商隊那樣跟在後面。
天擦黑的時候,還沒有到秋陵縣城。
大大小小的商隊都停了下來,他們找了塊空地,把車圍成一個個圓圈,然後在避風的地方生起篝火取暖。
想著很快就要到家,眾人臉上都帶著笑,唯有那些差役惶急不安。
“明日便是限期了!”
“……吾等去稟明情況,或許會通融的。”負責監工的官府小吏也沒有辦法,愁眉苦臉地對著圍上來的差役說,“到處都是積雪,要是趕夜路,損了車輛跟糧草,罪責豈不是更重?”
“要不是遇到司家商隊,我們能走得更快一些!”有個差役憤憤地說。
旁邊立刻有人捂住了他的嘴,低聲道:“你不要命了?司家向來蠻橫,耽擱了一日你我不過領幾鞭子的責罰,要是衝撞了司家的貨物,你要怎麼賠?”
那差役聽了心有不服,還想再說。
督工小吏指著那司家商隊護衛明晃晃的刀說:“你就算賠得起,可你的胳膊腿兒硬得過刀嗎?倒是不會殺你,可讓你缺手斷腳怎麼辦?你家告上去,便推說誤認你為盜匪,再打發一些湯藥錢,到那時,你一家老小怎麼活?”
差役再無話說,悶頭坐到一邊。
墨鯉把那群人的話都聽得清清楚楚,他看了看差役運送的車,車轍印很深,車上蓋著防水的油布,遮得嚴嚴實實,看不出是什麼東西。
這樣的大車,總共有二十多輛,沒有牛馬牽引,全靠人力。
“外面的徭役,都是這麼重嗎?”墨鯉怔怔地問。
縱然書上說,苛政猛於虎,可是墨鯉所經過的地方,並非民不聊生,方才商隊的車伕也說了,秋陵縣很是富庶,百姓的日子比從前好多了。
難道這就是好多了?
墨鯉不自覺地問出了口,孟戚看著那些差役,低聲說:“若不想服徭役,可以用錢贖買,秋陵縣富庶的人多了,願意花錢的人多了,不用去賣苦力,自然覺得日子比從前好過很多。然而這世上,總有些人是出不起錢的,幹活的人少了,可是要做的事還在那裡,於是對窮困人來說,徭役更重。”
“那些贖買徭役的錢,不是官府僱人代工的費用?”墨鯉下意識地問,一來一去,怎麼會幹活的人變少呢?
孟戚頓了頓,沒有答話。
秦逯沒有做過官,對這些隱私一竅不通,墨鯉自然學不到這些,他多年不離竹山縣,見到與印象中完全不同的事,一時想不明白,也是有的。其實不用孟戚解釋,墨鯉慢慢細思,也能琢磨出答案。
官府收了贖買徭役的錢,卻不僱人幹活,仍舊使喚那些貧苦人,把一個人當做兩個人來使,然後賬目上再記一筆僱工。如此這般,省下來的錢財就進了縣衙貪墨之徒的口袋。
“這是很常見的事?”
“不管在什麼地方,都很常見……”孟戚出神了一陣,似乎在回憶什麼,然後道,“楚朝曾為此頒佈新的徭役法,凡被攤發徭役者,一概不許贖買,家有餘財的,可以派遣奴僕、或者自行僱人前往服役,不得由官府代收錢財。”
墨鯉聽了,覺得這倒是個辦法,從根源上遏制壓迫。
孰料孟戚接下去那句話卻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