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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部分

在月下風中,長袍拂地——今夜她似特意穿了件空落落的明顯偏大,都有些象個男子式樣的長袍。她一個女子的身形在長袍裡顯出一種別樣的風韻流慨來。那是一件布衫,布紋暗舊,款式疏簡,分明是改自於另一人的舊衣。她明知可能重遇舊情,卻特特穿了這麼一件長袍而來,其意何在?怕不只為今夜要如一個男子般統領一場伏擊那麼簡單吧。

蕭如側目四下觀望四周局勢。四周似乎除了夜,什麼都沒有,所有的都已藏身於黑暗。人雖如昨,但兩人之間,籠罩於身側的看不見說不清的東西似乎已有很多。

看到蕭如那麼鎮定的神態與她四望的警戒,文翰林一腔私情如湯沃雪,消融無蹤。他久已慣於暗爭險鬥,當下也定了心神,恢復過神色。微微一笑道:“我忘了,還沒請你坐呢。”

然後他一側手,讓出客位,那簡陋的板凳上卻鋪了方他特備的錦茵。

只聽他笑道:“蕭女史請坐。”

——她已是蕭女史了,他只能呼此,已不再是當年的‘阿如’。

蕭如含笑而謝。

只聽文翰林道:“知你要來,我特意生了些松炭——記得你當年最喜歡玩炭火嗎。咱們小時守歲,還差一點燒著了‘養閒堂’,惹得大人一頓吼。咱們且擁爐一看。快三更了——三更開門去,乃見子夜變——讓咱們看看,這一夜過後,江南之局,到底會不會有變。”

天下月華一亮。四周似乎猛地一寂,文翰林期待著這一場子夜之變,他是與那人——有著奪妻之恨的。

忽然兩人都有驚覺,然後齊齊側首:石頭城下,有一條人影正在數射之外向石頭城下騰躍而近。那人姿式飄蕩,頓如鷗停、躍如鶴翥,兩人相顧一眼,心裡齊暗自道:

“來了!”

坡下不遠的江心,卻停了一艘小船。那是個舴艋小舟,舟上有一支漁竿橫伸而出,孤吊吊地垂著。絲線輕懸,有好幾次魚已咬了鉤,舟上的人卻沒有收竿,一任它懸著,讓那魚又脫鉤而去。

船上人的身形似一直對著不遠的石頭城下,微微佝僂的背上頂著一顆白髮蕭駁的頭,頭上之發黑白參半。他口裡有一時低低唱著:“漁翁夜停西巖宿,暗汲清江燃苦竹,月升煙消不見人,矣乃一聲山水綠……”

江風很大,歌聲又低,唱得只能自己一個人聽了。

那漁翁這時也忽一抬頭,口裡也喃喃道:“來了。”

是來了。——來的人黑衣瘦頸,細腰窄臀,石頭城上的人也在心裡暗呼一聲來了。

江心船上的漁翁忽一挺背,他滿頭蕭白,可頭下的頸項似乎猶有殘存的一點不甘於衰年耆齡的傲氣。坡上的文翰林和蕭如也一時沉靜,他們都知那來人是駱寒。他們等的也就是駱寒。

——蕭如今夜果然是代袁老大來統領全域性。袁老大本欲親至,但直到傍晚,才被突然出現的李捷挾聖命強拉而去。他情知有變,只來得及找人知會蕭如,言下之意自是囑託蕭如代來照看。蕭如也是行到江畔才被文翰林預派等在那裡的人邀請她坡上一會的。她情知有變,當時立時就遣返了本來陪同而來的水荇。突逢文翰林出現,她心裡也在千思百轉,但這時駱寒一現,她已無餘暇再想這些,盯著石頭城下,等著看駱寒怎麼入伏。知道再過一霎,石頭城下只怕就殺聲忽起,劍光瀲灩了。

江南的冬,也會有一絲血色忽然飛濺。

但她也沒想到那躍近的人影會在入伏前忽一個倒旋,如寒鴉避水,姿態輕幻,輕輕窈窈地就落在伏擊圈一丈之外。船上漁翁忽一拊掌,這一下無聲卻很用力——他與駱寒曾江邊忘機共度,也曾大石坡上劍棍相戰,他自己也說不清對駱寒到底是友是敵了。

只見他這一擊掌似是激賞似是遺憾,打得自己都覺雙掌生疼。——只聽駱寒清銳的聲音遙遙道:“駱寒依約而來,當面可是宗室雙歧趙無量前輩?”

石頭城上寂然無語,似是城上之人也沒想到他會預先發現埋伏之所在。

文翰林松了口氣,他本怕駱寒輕易入圍,這時卻坐了下來,灑然一笑:“居然被人識破了,秘宗門的伏擊看來也不過如此。”

他今夜本就是要借駱寒之勢一破轅門精銳。

蕭如卻淡淡道:“秘宗門也不是僅只會暗殺的。何況這豈非——正如你所願。”

文翰林一笑:“袁辰龍想來也沒把駱寒想得如此簡單,否則他不會把麾下‘長車’也派了出來。”

蕭如一愕,看來文府今日果然是有備而來。她想知會眾人,但勢已來不及。她心中雖急,面色反安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