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進卻樂了,笑道:“我以為大哥會好言好語哀求於人,卻不想還是用了強,早知如此,不如讓小弟去當這個惡人,哥哥畢竟是個保正,讓人認出來,可如何是好?”
長孫豪瞪他一眼,瞅瞅左右無人注意,這才沒好氣的道:“深更半夜,怎麼求人?就算我肯求人家,誰會開門?只能做些強盜手藝了。做事時我蒙了面,又變了聲音,誰會認得?”
長孫進笑容不改,卻換了謹慎的語氣:“順利嗎?有沒有傷人?”
大宋立朝至今,蜀中一地,政權最為完整,沒有受到外面兵災衝擊,雖然有大大小小的兵變起義,但官府對於城池鎮岜的掌控還是很有力的,再小的州城,裡面也有廂兵駐守,加上班頭衙役、馬步快手,故而無論外面野地裡山賊土匪如何兇惡,敢於進城搗亂的還是很少。長孫豪孤身一人進昌州城綁人搶藥,如果傷了人,官府一定不會放過,遲早會追出來。
“沒有,那家藥鋪子就是老郎中開的,家裡沒有幾個人,都被我綁了,堵了嘴巴。”長孫豪揮揮手:“不過以防萬一,還是早點離開的好,免生事端。”
長孫進點點頭,去催促狗子快點熬粥,又叫醒了還在打鼾的人們。
等到長孫弘稍稍眯了一會,被叫起來喝粥吃藥的時候,一輪旭日洋溢著熱烈的光,從山的那一邊跳了出來,照亮了山間的一草一木,鳥兒飛起,鳴叫於樹梢,又一個晴朗的天開始了。
來自合州石照縣李家村的漢子們,一人喝了半碗粥,收拾利落了,紛紛挑起了稻米擔子。進哥兒長孫進,依舊拿了朴刀,孤身提前出發,為大夥開路去了。
那兩個抬擔架的漢子,也抬了長孫弘,走在隊伍中間,這兩人都是三十出頭的歲數,卻抬著十幾歲的長孫弘走路,讓他很是過意不去,這兩人一個叫李猛,一個叫李大福,論輩分,都是長孫弘該叫叔叔的人。
長孫弘躺在擔架上,連連道謝,兩人笑著道:“你是保正家的二郎,我們抬一抬,不打緊的,跟著保正走這一趟,賺些外快,方才有條活路,看在你爹的份上,休說你病了,就是沒病,也能抬著走的。”
兩人走得很快,上面的長孫弘一顛一顛的猶如騰雲駕霧一般,長孫豪走在最前面,一路注意前面的動靜,一旦有悠長的鳥鳴聲不止,就知道是長孫進示警了,那麼就得帶著人改道。這時候雖然眾人都挑的米,還沒有換成鹽,漕司倉司的鹽檢沒理由阻礙,可是沒有官府發的憑由,又是十餘人聚眾荷重而行,碰上巡檢絕對是會被扣下的,糧食被沒收不說,大夥都得被按盜賊處理,集體當死罪。
這麼大的風險,為何父親長孫豪依然敢於冒險去販賣私鹽,為何李家村裡的這些看上去老實巴交的農夫願意跟著來,倒是讓長孫弘很是不解,按照前世的瞭解,蜀中一地未受兵災,自然災害在唐末以來也少之又少,不應該出現這種現象。
當他丟擲這個問題時,李猛和李大福回答得很乾脆:“活不下去了唄!”
相比於李大福這個悶聲葫蘆,李猛是個直腸子,竹筒倒豆子一般嘰裡呱啦的與長孫弘一通聊,左右路上無事,就說開了。
“二郎,你年紀小,你爹又帶你過來李家村沒幾年,不知道這裡的狀況,李家村風水好啊,聽說百年前還出過高官,地也好,都是上好的水田,我們祖祖輩輩在這裡安家,以前的日子很是安逸,聽我爹說,在我爺爺小時候,我家裡還有十幾畝田地呢。”
“只是到了我爺爺那一輩的時候,世道變了,神宗皇帝時王相公變法,縣裡鄉里要借貸,不借的人也得借,借了一分要還五分,我們莊戶人家,怎麼還得起?只好又向村裡有錢的人家借了。”
“債滾債、利滾利,滾得再也還不起了,也沒人借錢,那就用地抵吧,抵來抵去,我家的地就沒了,我們就成了旁戶,只能依附著地主過日子。”
“春租要交,秋租要交,這些地主都不交的,要我們交,還有人頭稅,徭役不去服也要折算成銀子交的,我家裡五口人,一年下來,那幾畝地的收成還不夠交稅的,去年就被縣裡捉去,捱了十杖,兩個月都下不了地。今年再交不齊,怕是要被髮配了。”
“所以長孫保正好啊,他去年當了保正,眼看著村裡窮苦人都活不下去了,就帶著我們來販鹽,這是殺頭的勾當,我們都知道。可是總比在家裡等死強啊,我被髮配了,家裡就剩婆娘和老人幼子,還怎麼過?不如出來拼一拼!”
“去年那一趟,參與的人每人分了好幾貫,夠花一年的了,還能吃上幾回肉,所以今年我一定要來,殺頭也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