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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的平原。

在那些打工者成群結隊的寬路上,不斷擁過一些高階轎車,把打工人群都擠到了路邊窪地,引起了刺耳的叫罵。越往東這種轎車越多,簡直像是從土裡冒出來似的,陽光下像一串閃亮的鐵鏈子。前邊一道高圍牆上插滿了彩旗,揚聲器正播放出一個男人嘶啞的搖滾,接著這搖滾又被一陣猛烈的鞭炮聲打斷了。一輛輛轎車在牆外的空地上停下來,越聚越多,我和朱亞不由得站下觀望。

鞭炮聲越炸越烈,一直持續了半個多小時。這時太陽昇到了半空,空地上的各種轎車已經排成了闊大的一片,遠看似一個彩色的大湖。我從未見過這麼多車輛聚在一片原野上,不由得驚歎起來。“又一個開發專案要剪綵了。”朱亞自語似的說一句,拍拍我的肩膀,“走吧夥計。”

再往東走幾乎看不到大片莊稼地,有一多半乾脆就給拋棄了。這真可惜。一個老人在田邊上剷土,我們走了過去。朱亞問這裡的耕作情況,老人說:青壯年都出去打工——有的搞建築,有的進山開礦,沒有幾個留下種地的。種地也沒有水,地下抽不上水來了,從西邊河裡引水又太遠……走開不遠朱亞說:“他不知道,西邊那條河也保不了多久,那個大專案如果一開,這兒所有的河流、渠水,包括這一帶沿海,全部都要完蛋……”

為了看一下東部近海區域,我們繞了個遠路,走向了海灘。這裡原有一片片的洋槐樹,它與西部平原上春天的槐花海是連成一體的;可眼下我們看到的卻是一片片焦死的槐棵。連矮矮的小葉楊、紫穗槐棵子也在作最後掙扎。地上的隱子草、大畫眉草和華北臭草、朝鮮鹼蓬,已經早早迎來了自己的冬季。它們都開始枯黃髮幹。這顯然是海水倒灌引起的。偶爾看到一些遠東羊茅還綠瑩瑩的,那也全靠了地表的一點淡水。一旦地下海水泛上來,一切也就完結了。

前面有一群人正脫了上衣挖排汙溝,一溜兒排開,望不到邊;問了問,大多都是附近村裡的人,有的還是極遠的地方來的打工者。朱亞說,這就是準備把積在那些大坑裡的汙水引到海里……這個海灣多麼可愛啊。這一下完了……

這個夜晚我們在海灘上支起了帳篷。由於備有一個膠皮水囊,所以宿營地不必依賴一處淡水灣。儘管這樣,我們還是設法找到了一片小小的水窪。這是很久以前人們挖來灌溉的一個大沙坑,現在已經淤塞得只剩下了幾平米的水面。我蘸了一點水嚐嚐,發現基本上還算淡水。晚飯我們用一個大號茶缸熬了一點米粥,米粥中投了一點乾菜,主食是焦乾的鍋餅。其實朱亞已經吃不下多少了,因為他一路上都靠一種特製的餅乾止疼。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82)

天暗下來,我們讓火繼續燃著。野外有一堆火總是個安慰,這是我在山區生活時留下的一個習慣。想不到朱亞也喜歡這樣。我們對著火聊天,喝一種花茶——它又香又苦。可能是這堆火的吸引,一會兒有了嘁嘁的說話聲,接著我們看到了靠近的兩個人:一男一女,都十分年輕,不過二十多歲的樣子。他們蹲在火旁,嘻嘻地笑。問了問,知道是打工的,男的在海邊上挖溝,女的在開發區刷油漆。他們是新婚的一對外地人,夜裡要聚到一起。我們找出一個杯子給他們喝水,他們高興極了。朱亞對他們的到來十分高興,話也多起來。原來小夥子是邊遠省份的人,高考落榜後就出來打工了,一路向東——妻子是他在一傢俬營工廠壘牆時熟悉的女工,那個工廠主每個月都要欺負她,他看不下去,就在一個深夜大雨中領她逃了……

小夥子很瘦,但眼睛很大很亮,牙齒潔白。女的眼窩很深,顯得額頭很鼓。她的面板略黑,一雙腿長長的,讓人想起一匹很能奔跑的馬。她捂著杯子喝水,不時地給男人喂一口,笑眯眯的。這樣呆了一會兒,她突然說:“他會唱歌呢……”

朱亞眼睛一亮:“那唱呀!”

小夥子咬住下唇停了一會兒,推了女的一把,然後就手撐著地唱起來。他的臉漲得通紅,那歌聲先是柔細,越來越寬闊、越響亮;他唱著唱著閉上了眼睛,微仰著臉兒,換氣時像口吃一樣,下巴搖動著。這歌聲一下子就把人抓住了……我忍不住和朱亞一同叫起好來。朱亞說:“太好了!這比舞臺上那些歌手唱得好……”

姑娘自豪地推推他:“都說他唱得好。他還考過什麼院來……那些人瞎了眼……”

小夥子接答:“藝術學院。”

朱亞嚴肅地低下頭。

露水使衣服有些潮。我們往一起湊了湊。天上的星星又大又近,它們怎麼離我們這樣近哪。夜深了。我們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