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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部分

不聽排程,有時招呼也不打一個就回機關去了。他也相當忙碌,好像正從事與我們完全不同的工作。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80)

有一天我無意中發現了黃湘在所有圖表的複製件上都註上了另一種資料——誰也弄不明白這些資料是怎麼搞來的,因為這與勘察中全部推敲核實的資料相去甚遠。我問他,他不答,只是不停地吸菸,眯著眼看我。他嘴角的笑意十分含混。我不得不去問朱亞,朱亞只是說:“要嚴格標註,每一件圖表要訂正核對多次……”

他正處於特別的憂慮之中。他不願意與我交談壓迫心口的那一切,這我已經感到了。也許他覺得我是一個不足以信任的人,可是他在有些方面卻能與我推心置腹。他給我看一大本一大本的歌子,這都是在野外寫下的。他甚至跟我談起了野外相逢的姑娘——小水的故事。他對她的思念一直深深地埋著。

黃湘又一次進城去了。我想這傢伙不是去找那個糟爛小報的女記者,就是去向領導打小報告。但我從沒向朱亞說出類似的判斷。

深夜,我偶爾寫寫歌子,餘下的很多時間都在閱讀陶明教授的著作。有時我請教朱亞有關問題,談起陶明的時候他才話語滔滔。我聽說陶明後半生歷盡了坎坷,晚年十分悲慘,但一問到這上邊,朱亞就把話題岔開。

天開始溫暖,槐花凋謝了,滿地的綠草長得越來越高。朱亞要與我徒步穿越平原東部,填補幾處圖表上的空白。這兒惟一的一架簡易帳篷也被我們帶上了,同時還有野炊的東西。僅僅是朱亞的藥物就帶了一大包,這不免令人沮喪。行前我曾建議他再做一次複查,他說一切自己都心中有數。就這樣上路了。

一路上他的興致很高,原野改變了他的心情。只有胃部陣痛襲來時他才皺皺眉頭,其餘時間都樂呵呵的。他好幾次吟出了新的歌子。我們沿著蘆青河堤向北,一路看著茂密的蒲葦和荻草、一些高大的青楊、矮矮的擠到一起的河柳和灌木,聽著嘁嘁喳喳的大葦鶯、樹鷚、山斑鳩的叫聲,偶爾還能聽到大魚在河裡擊水。但是眼下的河道已經比記憶中的窄多了,它的大部分已被茂密的蒲葦所佔據,最窄的水道只有幾米寬。在離大海十幾公里處,我們開始注意接近入海口的一些變化。這裡屬於河潮土,土中基本沒有被氯化物侵蝕,所以非常適於耕種。不過一些鹽鹼地植物已經開始出現,像鹽角菜、灰綠鹼蓬等等。朱亞說以前有過海水倒灌的報告,那都是由於過量開採地下水,水位過低時海水壓入陸地水層造成的。現在看這兒控制得很好,一直到離海岸線很近的地方,水樣中只含極少的氯化物——眼下的地表植被與前一段的報告是相一致的。再往前走就可以看到一座座的沙丘鏈了,不過它們的綠化仍然很好。朱亞伸手指著前面一片開闊地說:“這是我十幾年前來過的地方,我對這一帶還熟。不過今天那些林帶已經沒有了……”

我們在到達那個扇形河口之前折向了東部。我知道我們將由此徑直走向那個有名的農場。奇怪的是兩人從來沒有約定,但我卻知道。只是我從不提起它,對方也不。這兒離那個農場有三十多公里,我們卻要走兩三天,因為其間還有幾個勘察專案。一路上我們儘可能地繞開那些大一些的村鎮,在野外歇息過夜。這是一種職業習慣。

越往東走,那種平疇開闊、麥浪翻湧的景象越是罕見了。土地被割成了一個個小塊,莊稼的種類和長勢都不同,大部分都顯得很瘦弱。幾乎所有的地方都缺水。田邊上沒有多少樹,連過去見到的那些毛白楊也只剩下了殘枝斷葉。上一個季節里長出的矮小玉米棵沒有收,在原地腐爛。田野上極少見到人做活,而稍微開闊一些的大路上卻總是流動著身揹包裹的人。聽口音他們都是來自遠處的打工者。已經實施的開發專案就在平原東部,而我們正著手準備的卻是比那個專案大幾十倍的另一次“大開發”。它將改變整個平原。

《你在高原》 第一部分 家族(81)

一處處積滿了汙水的大坑散發出刺鼻的氣味,顯然是附近的工業小區排放出來的。在通向河海的疏通渠道挖開之前,這些汙水就只能存在這兒,這完全是為了提前開工。前邊是一道道鐵絲網和磚牆圈起的大片土地,地上生滿了荒草,新生的木賊科植物已經長達數尺,像蛇一樣在地上爬行。老鼠大白天在荒地上溜達,見了鐵網外的行人並不理睬。本來挺好的一條路就這樣被截斷了,我們不得不繞開。那些村莊過去都被高大茂密的樹木圍攏著,這個初夏卻像被突然剝去了綵衣,那麼寒酸地裸露在泥土上。一個個灰色的低矮瓦房伏在那兒,張望著一個喧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