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尖。從正面看,她的一對眼睛相隔很遠,圓圓的。那一對眼睛不難看,可是她身上那種冷漠的神氣不是從眼睛就是從那個尖尖的鼻子上散發出來的。
黃科長盯住她的背影說:“很樸實的同志啊,本市的一個女青年,很愛學習。她是為了學習才到我這兒來的。手勤嘴勤,不懂就問;知道尊重老同志;洗衣做飯、幫我抄抄稿子。很好的女青年啦。”
他說這話的時候,露出了寬厚的笑容。不知怎麼,這笑容凝在臉上長時間不能收攏。
我跟他走進一個耳房。耳房儘管窄小,可由一個人來佔據畢竟有點浪費。裡面有一箇舊寫字檯,一個小小的書架,還有暖瓶杯子,小茶几,破舊的沙發,一把木椅。這就是我的辦公室了。
我很滿意。他指著對面的耳房說:
“那裡就是小冷同志的辦公室。”
我心裡想:這個黃科長不僅慷慨大方,而且有一副菩薩心腸。他甚至給保姆準備了一間辦公室。尋空兒我一定要到她的辦公室看看。那個耳房旁邊大概就是一個小廚房了,因為我看到有一個紅磚砌成的煙囪。
黃科長在正房辦公。他沒有邀請我進那兒看看。不知怎麼,我很想看看黃科長的辦公室。他這一天才告訴我:他就是營養協會的主席。我覺得這挺好玩,“營養協會”,多麼好的一個協會啊。這個人一定對營養學有很深的造詣。不過看看他那稀疏的頭髮和殘缺的牙齒,又讓我有點懷疑,進而感到遺憾。他說:“我們協會是很受領導重視的。”
“協會有多少人在工作?”
他的下唇使勁耷下來:“剛剛成立不久,正式的人員嘛只有我們倆。對啦,小冷同志的編制也在這個協會。還有一些同志是業餘時間為它服務的。我們準備招聘幾個新同志來工作——你知道我們協會的名譽主席是誰嗎?”
我搖搖頭。
“是一位首長。”
他說出了首長的名字。我從來沒聽說過。
“首長一直是我的頂頭上司。那時候他幹處長,我幹科員;他幹廳長,我就當了科長。首長對我很熟悉,他的名譽主席就是我去聘請的,他當時就滿口答應了。有時間你也可以去認識一下首長啦。老首長是人之楷模啊……”
他嘆息著,那顆門牙似乎在嘆息中微微搖盪。它仍然使我厭惡。
“首長也有一個保姆。首長的老伴去世很久了,保姆跟了他二十多年,為他洗衣服、做飯。首長對保姆那才叫好呢,有時候寫點*,就交給她抄了。保姆原來並不識多少字,是他讓她待在身邊,親手教給她知識。你想一想,首長的學問多麼深,在他身邊成長起來的青年還會有錯?!”
我笑了。
“她給他抄抄稿子,給她很高的工資哩。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啊。我這輩子就佩服首長這個人。那才叫德高望重……”
我很快想到,眼前這個人隨處都在模仿:他也死了老伴,也有了一個保姆,也讓保姆為他抄稿子……
工作第一天,我眼前就堆了一些亂七八糟的檔案和營養方面的雜誌和剪報。黃科長說:“你是個很有文化的人,先熟悉一下專業方面的知識吧。協會剛開張,事情不多,我這一段忙著寫*……”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曙光與暮色(8)
我瞥了他一眼。
我記得剛才他說過,那個首長也在寫自己的自傳。
不過我有些納悶:一個對首長如此欽敬、簡直是佩服得五體投地的人,為什麼最終只做了一個科長?
下班時黃科長總是留我吃飯,說:“在單位就餐好了。”
我拒絕了。我堅持按時上下班。我想使工作和生活富有節奏和規律,也只有這樣,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黃科長在他的辦公室常常一待一天,長時間不出來一次,坐功極深。他的工作和生活很有規律:每天上午十點半左右準時走到那棵老棗樹旁邊打一通太極拳,深深地咳嗽一聲,發出一聲長嘆,然後再回屋裡。半下午時分,他又重複那一套太極拳,同樣是一聲長咳、嘆息,再走回去。只有對面耳房裡的小冷不停地在院裡走來走去,忙這忙那,讓人想到她畢竟還是一個保姆。就因為是一個保姆,她才要常常走入黃科長的辦公室,而且很久不出來。有一次我還聽到她在裡面發出吟唱似的聲音。有好幾次我看見小冷手裡拿著剛剛抄好的稿子去找黃科長。他們在屋裡說話的聲音時高時低,沒法聽得明白。我一個人在耳房裡感到了某種孤單,也很想到那個大辦公室裡去,可未經應允又覺得不妥:我畢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