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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部分

變淺的時候,他就涉水而過。如果不是有人親眼見過,誰也不會相信他是一個十分出色的乞討者。無論對方是多麼吝嗇的人,他都會從這人手裡討出一份乾糧。可是沒有一個人說他是個懶漢,因為他們曾經見過他多麼捨得力氣做活兒。傳說他那次遊蕩到一條河邊,看到一個胖胖的姑娘在河邊上洗菜,那姑娘穿著花衣服,兩手浸在河水裡,浸得赤紅。四哥悄悄地接近了她,蹲在那兒看了足足有半個多鐘頭。他眼裡的這個姑娘肥胖可愛,腿粗,胳膊也粗,臉龐鮮亮逼人。當她洗滌東西的時候,兩隻肩膀一動,高高的胸部就顫顫地誘人。四哥在河邊上被迷住了。他悄悄地湊上去,從後背一下子抱住了她。他的兩隻冰涼的手按住了姑娘……好像這姑娘很久以來就在河邊上等這樣一個人似的,當時哼都沒哼一聲,只把身子往後一仰就偎進了四哥懷裡。兩個人做得一聲不響,很甜蜜地曬著春天的太陽。最後四哥還幫她洗好了一籃子菜,挽著她的手,一塊兒往家裡走去了。

她就是今天的大老婆萬蕙。人們對四哥能娶回這樣一個女人多少都有點兒費解,因為那時候他還是一個儀表堂堂的人。儘管他的腿拐了,可他那種特殊的步態在許多人看來竟是十分瀟灑。沒人覺得他有什麼醜態,也沒人在乎他身上的殘疾。他的一雙眼睛非常好看。很多人都迷過他的眼睛。

關於他的眼睛有一些更離奇的傳說。比如人們說他站在街口上,如果有一群做活兒的青年從他身邊走過,如果當中有一個漂亮的姑娘,那麼他用這雙眼睛稍稍瞥上幾下,那個姑娘就像中了魔法一樣。她隨著人群繼續往前走,可那步子就邁得再也不起勁了。再後來,那個姑娘就要尋找機會取笑四哥,學他拐腿的樣子,一拐一拐地從他跟前走過。當然了,四哥這時就必定要氣憤地追趕她,那姑娘就必定會奔跑,直向著濃密的青紗帳跑去,跑得並不快。四哥差不多就要揪到她的辮子了。他們就這樣一追一趕。如果四哥累了坐下喘息,姑娘也坐下來;如果四哥恢復了力氣,那麼姑娘也就爬起來重新奔跑;四哥實在感到膩煩了準備折回去,那姑娘就一定要重新學他拐上幾下,於是四哥也就再次鼓起勇氣往前追去。他們就這樣,最終遠遠地消失在灌木叢裡。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我的田園》(33)

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竟然領回了萬蕙,在土屋裡安安分分過起了自己的日子。人們眼裡這土屋就像一隻土鍋子,慢慢焐熟了一對甘甜的紅薯。據說有好幾個姑娘在當年因為萬蕙的到來而羞憤,哭紅了眼睛,狠狠地跺腳,詛咒著。

柺子四哥有了萬蕙之後像換了一個人,遊蕩的時間也變少了。他差不多在好長一段時間裡成了一個安分人。再沒有任何人發現他的荒唐。他成了一個沒有劣跡的好人。可是這種狀況維持了沒有很久,有人又發現他一拐一拐地在河邊、在原野上奔走了。他領著那隻心愛的狗,打著婉轉的口哨。他有時清早出門,直到天黑才回來——究竟這一天裡這個人做了什麼,那就不得而知了。

柺子四哥在漸漸衰老。他的臉變得粗糙,變得黑紅,頭髮也不那麼油亮了。只有那對黑色的眼睛還依然如故。有人說他的全身都破舊不堪了,如果將其比喻為一架機器,那麼所有的零部件都磨損得不成樣子,惟有那雙眼睛還是嶄新嶄新的——它還能使用好幾輩子。

萬蕙也慢慢褪去了鮮亮的顏色,只是肥胖如初。她把花衣裳脫去了,長年穿著青灰色的衣服,上面沾滿塵土。她渾身有勁,腕力很好,可以一個人按倒一頭健壯的牛犢。四哥曾指著她告訴我:

“你看,這傢伙可真有些力氣。她可以打敗所有男人。誰想欺侮她,那他就活該倒黴了。我等於是找了個警衛員——我這個人也該有個警衛員了,因為我從小給別人當警衛員,這會兒咱也有了不是。”

柺子四哥的話讓萬蕙聽了很舒服,她長久地仰臉看著自己的男人,一副受用的樣子。她大概對“警衛員”的理解有些特別,以為就是“貼心人”的意思。她聽從男人的每一句話,好像她活著就是為了他。男人不高興的時候她也不高興,有時還無聲地流淚。她似乎沒有自己的主意,只有用不完的溫順和善良。她偶爾也引起男人的厭煩,那是因為她太順從了。當他厭煩她的時候,就用手掌推開她,讓她離得遠一些。可是萬蕙全然不知這一切。她什麼也不明白。她不明白男人有時候為什麼要把她推開。她一直不能忘懷的是這個男人第一次對她的擁抱。回憶起那一次,她就毫不掩飾地對別人說:

“那回真好哩。”

在葡萄園裡,她一個人做的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