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96部分

炕來,只乖乖地坐在下面。我發現它長得非常俊美,兩隻耳朵很神氣地聳著,眼睛上方正好有兩道黑色的花紋,就像男子長的那兩道昂揚的眉毛。它的眼睫毛是醬紅色,眼睛非常清明,那鼻樑給人十分堅硬的感覺,鼻頭鋥亮。慄黃色的皮毛上有著一朵朵黑灰色的斑點,這大概就是它名字的由來。這些斑點比底色要深得多,亮得多,簡直像漆過一樣。我想它正處在最健壯的年齡,沒有任何疾病,全身都充滿力量。它的四肢富有彈性,在原野上奔跑起來一定很壯觀。斑虎太使我滿意了,它會成為我的好夥伴。

天剛矇矇亮,我和四哥夫婦扛了槍,領著斑虎,帶了幾個大大小小的包袱走出屋來。我們要告別這個土屋了。對於四哥一家來說,這該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可我見四哥出門後,只隨隨便便地抓過門扣,“叭”地一下把門鎖上。破敗的門板不堪一擊,如果有人要破門而入,那是很容易的。還有窗子上的幾根木條,都要腐朽了,壯漢只要伸手一推就會嘩啦啦地滾落下來。

我們頭也不回地朝前走。柺子四哥剛走了幾步就站住了,我和萬蕙也只得站住等他。

我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停了一瞬,我看到他隨手從地上撿起一塊紅土,緊捏著走到土屋跟前,略一躊躇,就在門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叉子,然後拍拍手,一拐一拐地往前走了……

我們三個人,還有斑虎,一起住進了園子當心的破茅屋裡。這第一夜就起風了,一陣陣風沙猛烈地抽打屋子北牆,打在屋頂上,發出噗噗的聲音。野物在遠處嗥叫。它們在用力表達著什麼。我知道任何野物都不是貪婪的,我毫不厭惡它們的呼號。海浪在風裡發出怒吼。儘管這裡離大海還有六七里之遙,可這午夜的狂濤就像直接拍在了我們的屋頂上。它壓倒了所有聲息,使人擔心海浪或許隨時都能把一切吞沒。這個憂慮當然也並非毫無道理,因為我知道還有海嘯這回事兒。

我大睜著眼睛,一個人抵抗著失眠的痛苦。隔壁屋裡住著四哥一家,還有斑虎。那一間屋就相當於他們過去的那座土屋。我想他們大概可以睡得香甜,因為他們或許已經習慣了這種聲音。我覺得這與我聽慣了的午夜裡汽車火車的轟鳴聲相去甚遠。可能是剛剛開始的緣故,這裡的午夜簡直有點兒讓人恐懼。我在這樣的夜晚睡不著,就想到了一個重要事情,那就是要趕緊在葡萄園邊栽上防風林帶。好在原來就有一片灌木,不過它被人不近情理地砍伐了,留下了很多茬子,它們在盛春抽出一些稚嫩的枝條。沙丘正悄悄地往南移動,用不了多久就會吞沒我們的葡萄園。我知道園子要想保住,必須在四周特別是西部和北部發展灌木和喬木。我們要趕緊買高大的喬木苗,讓它在這個春天裡就紮根生芽。

最初的幾個夜晚我沒能睡好,但後來就是沉沉地入睡了。葡萄園裡的工作量大得驚人,我們三個人幾乎一刻也沒有停歇。我們都知道,必須儘快地把旋進園內的沙子清除,把死去的葡萄棵全部拔掉,然後再插上嶄新的枝條。我們做這一切的時候,四哥就嘟嘟囔囔:

“趕緊添置人手,趕快。”

於是後來只留下我和萬蕙在園裡勞動,他接連幾天跑出去僱工。我對這事兒多少捏著一把汗,因為我覺得我們還沒有這樣的力量,僱來的人手要花去很多使費。如果是遠處僱來的人,我們還要讓他住下,與他朝夕相處。不過這裡的活兒三個人可忙不過來,僱人是遲早的事兒,四哥是對的。我必須聽從這位兄長,我把一切都託付給他了。

《你在高原》 第二部分 《我的田園》(32)

園子裡只剩下我和萬蕙的時候,我們常常沉默。萬蕙也不願說話。我幾次想和她談點兒什麼,她總也不願搭話。萬蕙是一個奇怪的女人,她幾乎談不上溫柔,而且一點兒也不好看。她的臉像一個圓圓的大南瓜,胖大,還多少有點兒扁平。我曾經在強烈的陽光下稍微細緻地觀察過她的眼睛。她的眼睛微微呈現出一點兒灰藍色,還是相當好看的。可惜她的眉毛過分濃重了些,雖然那是很好的兩道眉毛。她的額頭太窄,這額頭不知怎麼與自己的男人有點兒相似:凸出,並且也在四周生出了稍稍發紅的毛髮。他們的結合我認為是一個謎。因為我知道關於四哥的很多故事,那些故事真真假假,只讓我覺得有趣極了。萬蕙也是這些故事的一個組成部分。

有人說,有一天柺子四哥又到很遠的地方去遊蕩了——他在二三十歲以前是不屑於在一個地方停留的。人人都說他心裡有一把火,就是這火燒得他日夜不能夠停息,只得不停地趕路。他遇到大海就折回來,遇到高山就翻過去。當河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