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136部分

親。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我才看見他。不過由此而帶來的全是不堪回首的那一沓子。我與父親的遭遇幾乎改變了我的一生。再後來我就離開了,逃進了大山裡。

當年我怎麼也想不到會是這樣。沒有父親的小茅屋裡,母親和外祖母永遠在忙碌著。母親在離家不遠的園藝場裡做臨時工,養活我和外祖母。現在我才知道,她們還在等一個人,那就是我的父親。就是因為這個男人的緣故,我們一家才成了這個平原上最孤獨的人。這兒所有的人都離我們很遠,指指點點地談論那個一直像夢一樣縈繞、時不時地出現在心頭的人:

“小茅屋裡的那個男人哪,聽人說拉走的時候披枷戴鎖哩。”

我把聽來的話告訴外祖母和母親,她們一聲不吭。我發現我的話給她們帶來了多麼大的痛苦。我再也不敢談論父親了。可是這一切裝在心裡,像石頭一樣。再後來我長大了,可沒有一個學校願意接受我。媽媽不知找了多少人,費了多少口舌,才讓我進入園藝場子弟小學。我從此可以穿過雜樹林子中的一條小路,每天揹著一個花書包到學校去了。迎接我的都是一些陌生的目光,他們好像在問:他,小茅屋裡的孩子,為什麼還要來上學呢?

大概無論是現在和將來,誰也不需要我。我永遠都是一個多餘的人。

音樂老師是一個二十多歲的姑娘,只有她向我投來一束關切的目光,這讓我感激不已。我們一家孤單單地住在林子裡,我除了認識一兩個獵人,認識柺子四哥,差不多很少接觸別人,所以一觸到陌生人的目光,難免要一陣慌亂。不知過了多久,我終於敢抬頭看我的老師了。

回到家裡,我可以長時間地沉思默想。我常常在想老師的目光。由於出神,媽媽和外祖母有時候問話都聽不見……大李子樹下的磚井旁生出了一叢漂亮的金色*,一天早晨,我折下了含著露珠的一束,裝到了硬紙筒裡。

我想把它送給老師。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做。

我把那束*從早晨一直儲存到傍晚。沒有機會,沒有交給她的機會。後來這束金黃色的*就在我的書包裡幹成了一球。它們給揉碎了。我掏課本和筆記本的時候,就要掉出很多屑末。我聞到了它的芬芳。老師走過來,看著我。我覺得她的目光像陽光一樣溫煦,正照耀在我的身上。我的臉開始發燙。我幸福極了。

後來我重新折來一束*,鼓足勇氣,敲開了她的門。

她一個人坐在屋裡,驚訝地站起來……我不知怎麼把*拿了出來。

後來她就常常讓我到宿舍裡去玩了。原來她的家在離這兒很遠的一座城市裡,只有她一個人在園藝場裡工作……記得那是最混亂的日子,園藝場子弟小學也不安寧,在風聲最緊的時候,夜裡她讓我留下來做伴。那些夜晚,北風呼嘯時,我就緊緊地依偎著她。有一天我醒來,發覺有什麼東西灑在我的臉上,原來是她的淚水。原來她沒睡,一直在看著我。我問: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紀事(50)

“老師,你怎麼啦?”

她沒說話,擦了擦眼睛。這個夜晚睡不著,我們說了很多話。她問起了父親,我把頭沉到了黑影裡。

“他在哪裡?”

“……在南面的大山裡。”

“大山裡?”

“他們要在那兒鑿穿一座大山……”

冬天過去了。第二年,春天和夏天一過,大李子樹下的金色*又開了。我帶著第一束*趕到了學校,敲開了她的門。可開門的竟然是一個陌生的男子。他冷冷地說:“你的老師走了!”“她什麼時候回來?”“不知道!”

直到很久以後我才得知,我的老師原來是帶著屈辱離開這片平原的。她再也沒有回來。就這樣,我失去了她,而且猝不及防。

從此,我好像一生都在尋找和期待。好像我一直手捧著什麼——那正是一束若有若無的金黃色的*,站在原野上,四處張望。

我很容易把一個溫馨的姑娘當成了當年的老師,從中感受著一對特殊的目光。是的,這目光溫暖了我的一生。

4

童年的心情與印象永生不滅。那時看過的一切都鮮亮逼真,比如我眼裡的小茅房,屋草被雨水洗白了的顏色是多麼美麗,它的小木門、門檻上的紋路,都永遠清晰地刻在了心裡;我甚至記得茅屋後面一層結了硬殼的土,它上面的小蟻穴、螞蟻們的忙碌……特別是那棵大李子樹,它簡直是大極了;樹下的磚井,井水清清,磚縫裡生出了青苔;它的甜泉取之不盡……很久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