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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部分

煥不斷地到小茅屋裡去纏我,我推託沒時間,他就恨恨地大聲說:

“你這是在拒絕一個天才!你會後悔的!”

我認定他有一些不可饒恕的毛病,可無論怎麼下決心,後來還是沒法徹底避開。他就像一隻水蛭一樣吸在我的腿上,甩也甩不掉,又時時讓人感到鑽心的疼痛。我回城後覺得輕鬆和值得慶幸的,就是離開了那個平原,總算可以甩掉那個傢伙了——可這會兒一個電話,又勾起了我極大的不安:天哪,可千萬不要是鬥眼小煥打來的……眼下這個傢伙早已不寫詩了,因為他幾年前就說:“如今最最愚蠢的傢伙才搗弄那玩藝兒呢。”他已經開始穿高階服裝,抽名牌香菸,來來往往都乘飛機。他說:

“我都是坐飛機,那傢伙多快多來勁兒,噌的一下飛到你身旁,讓你防不勝防。”

我真的防不勝防了。一開始我不知道他在搞些什麼名堂,後來才知道他正跟一個建築商攪在一塊兒,近來又參與倒賣什麼珠寶。總之他現在是一個莫名其妙的人,一個只有這個時代才會產生的極其獨特的怪物。他神出鬼沒,沒有任何規律可言,做壞事好事都無法預測,讓人難料。有一天深夜一點,我剛剛進入夢鄉呢,突然有人嘭嘭敲門,我不快而驚懼地披衣開門,一看卻是鬥眼小煥!他嘻嘻笑著站在那兒,還披了一件髒膩的藍大衣。

就是這麼一個傢伙,但願他永遠把我忘掉才好。

我躺在床上想著心事,享受著下午暖洋洋的日光。後來傳達室的人來了,進門就交給了我一個奇怪的信件,上面沒有地址。

“哪來的?”

“是你原單位守門人交給我的,上面寫了要面交給你。”

我開啟信一看,內文只是歪歪扭扭的兩個字:回呀。

好大的一張信紙。多麼怪異、荒誕、奇特。

一連多少天過去,沒有一個客人。而在以往,只要我一踏進這座城市,很快就忙於應酬。這一次歸來卻是悄沒聲息,很多最要好的朋友也不知道我的行蹤……沉寂中,電話又一次響起。又是無人應答、又是一聲微微的嘆息。這越發讓我不安。他(她)會是誰?我開始懷疑起來,至此,再不相信這會是鬥眼小煥的惡作劇,因為我知道這個人沒有那樣的恆念——幹壞事也仍然需要一點恆心、一點堅持之力。

到底是誰呢?

3

只有愛才能證明生命的激越和搏動。生命就是愛。迴避它就是選擇了沉睡和死亡——我們在這樣的時刻難道非要談論幽暗的故事不可嗎?是的,那個渾茫黑暗的世界裡同樣溫馨,同樣平靜,也同樣具有永恆的意義。生命中的黑顏色像一條小河一樣緩緩流淌,它一刻也沒有終止。但是我們仍然心有不甘,於是用雙手捧起一束束光……“睜著一雙大眼,讓我愛不釋手。”記得那個冬天,你戴著一副小小的淺黃色手套,迎著我舉起來,橫在你我之間——這個姿勢讓我想起了站立的袋鼠,它揮動不停的兩隻前爪……你那會兒在我面前搖頭晃腦像個男孩一樣。屋子裡有點熱,你把頭巾解下來,解下來……你搖著頭,注視著我。一幕幕劃過腦際。像你這樣的一對大眼睛也不允許回憶嗎?

我看過一份材料,那上面講,真正有價值的知識階層是不屑於談論女人的。誰要保護自己的社稷,那麼就牢牢抓住知識分子隊伍中最優秀的那個階層吧,據說這個階層的人才是真正有價值的,他們不談論女人,只忙著推動國民生活;而只有那些低階知識分子、一些小人物,才個個好色,搞婚外戀等等,總之也就是那麼一套吧。不過我發現人們還是很容易滑入“低階的知識分子”、“小人物”一類。那大概是一個深淵。可是我也懷疑這樣巧言令色地劃分“階層”的人本身就是一個不貞的傢伙,而且一生下來就會顛倒黑白,瞞天過海。實際上愛只不過像泥土一樣淳樸,像泥土一樣孕育和滋生,茂長出綠色的植物,結出甜蜜的漿果和有毒的罌粟。就是罌粟也常常開出迷人的花朵,打扮這個世界。美麗的罌粟花有多少傳說。

《你在高原》 第三部分 荒原紀事(49)

當我的目光一轉向你,我的那片平原,心裡就要泛起什麼,而且再也忍不住。我一遍又一遍遙望那棵巨大的李子樹:它的銀亮亮的花朵,噴雲吐霧般的巨大樹冠。它籠罩了我的童年,把我的整個人生都鍍上了一層銀色。大李子樹下的小茅屋居住了一個怎樣的三口之家:外祖母、母親和我。“父親呢?”我剛剛懂事就問媽媽、問外祖母。我不知道父親是一個禁忌的話題。外祖母有時和母親在一塊抹著眼淚,小聲地說著什麼,我懷疑她們就是在談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