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獨秦羨漁覺得秦羨淵像個笑話,就連秦羨淵自己都覺得自己像個笑話。沒辦法,想象和現實之間彷彿隔著天塹,而他每次以為自己快要跨越的時候,總會有人讓他墜入深淵。
這次同樣如此。
天色尚未大亮,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鉛灰色的雲層壓得低低的,汩汩流淌的南嶺江上氤氳著一層薄薄的霧氣。江水寒涼,秦羨淵面色青白的被真信田衝從水裡撈起來,他渾身淌著水,甫一上岸,就開始無法遏制的發起抖來。
二人藏身的地方是一處齊人高的草叢,真信田衝見此有些不耐,他自顧自將身上的溼衣服換下,又將原先的舊衣服挖坑埋了,這才挑眉道:“秦兄可需要幫忙?”
秦羨淵正在抹臉的動作一頓,哆嗦著嘴皮子道:“真信君以為呢?”這明擺著的事情,還需要問嗎?秦家雖然不是什麼高門貴族,卻是江南首屈一指的富戶,甚至在整個啟泰也是排得上名號的!想他秦羨淵從小錦衣玉食,又何曾遭過這樣的罪了?
事發之時不過子時過半,如今天都快要亮了,他在江裡沉沉浮浮,從湄洲郡到此處又是嗆水又是磕碰,前前後後至少有兩個多時辰!兩個多時辰啊!他是人,又不是神!
嗆水和磕碰就不說了,他是男人,又自小長在江邊長大擅長泅水,不過是事發突然,忍忍也就堅持下來了。可南嶺江發源於西海郡,乃是積雪所化,即便盛夏,在江裡泡久了也會冷得打擺子,又遑論如今不過仲春,靠近九曲河道的一段還有碎冰!
秦羨淵滿腔怒火,卻礙於無人可用,真信田衝又是他唯一的盟友,不得不看人臉色。話落下意識便往周遭看去,見周遭的蘆葦叢中除了他與真信田衝再無旁人,心下不禁一個咯噔,抿了抿唇看起來神色有些猙獰。
真信田衝將他的神色收入眼中,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一面整理著佩劍,一面問道:“秦兄可是對在下不滿?說句無能的話,在下也沒想到漕運會有這麼大動作。秦兄是聰明人,應當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既然你我是一條船上的人,我便斷沒有讓你跟著我吃苦的道理。當時的情況秦兄也看到了,若是不跳船的話,你我一個也跑不出來。”
秦羨淵當然知道這個道理。
自打謝術昭的死訊傳出,他和真信田衝一行就一直是前有狼後有虎的狀態——想要乘船前往黑河郡,有漕運的人堵著;想要繼續藏著,有姜澤的人到處搜查;想要上岸,有蔚家軍的人蹲守。
總之,無論他做什麼都是錯的。
但他總不可能一直帶人躲在深山裡不出來。
一則翠湖嶺只有那麼大,蔚家軍又是鐵了心將謝術昭的死算在他頭上。別人不清楚謝術昭對姜澤的重要性,他能不清楚嗎?謝術昭身後還有太傅府呢,即便姜澤對他殺了謝術昭的說法心存懷疑,只要一天沒找到殺害謝術昭的真兇,姜澤就一天不會停止調查。
到時候寸寸推進,就算最後證明了他與真信田衝跟謝術昭的死無關,他們的藏身之所也會暴露。且山裡物資有限,一群大老爺們兒整日裡躲躲藏藏,吃不飽穿不暖,大多數時候甚至連火都不敢生,不論對士氣還是對身體,都沒什麼好處。
再一個,便是真信田衝那邊早就傳信讓人接應,他們若是一直躲著不動,黑河郡這邊很難說會不會發生變數。而他們所有人加在一起,也才幾十號人,這變數是他們根本就承受不起的。
秦羨淵和真信田衝都不是會輕易認輸的人,自然不會甘心等死,於是這才會在明知前路兇險的情況下選擇乘船前往黑河郡——這是秦羨淵和真信田衝再三權衡之後的結果。
二人在此事上達成高度共識。
對真信田衝來說,只有到了黑河郡,他才能回到倭國,只有回到倭國,他才能重新大權在握。
至於秦羨淵,他以往就對漕運有所瞭解,譚秋林這號人物他也是聽說過的。這兩年勢頭正盛,有南嶺江一霸之稱。可譚秋林雖然能帶人在南嶺江上稱王稱霸,卻到底是野路子,與蔚家軍並姜澤的人比起來委實算不得什麼。
這柿子麼,自然要挑軟的捏。
再說了,啟泰和大夏已無他立錐之地,他本就與秦羨淵的目的一致,不去倭國又還能去哪裡?
但要到達黑河郡,同樣不是什麼簡單的事情,甚至因為姜澤和蔚家軍的步步緊逼,秦羨淵下意識便忘了追究譚秋林一個野路子為什麼會攪和進朝堂之事,還敢面對面的與他對上!
這本身就很不正常好吧,秦羨淵想不通,也拒絕去想——反正事情已經這樣了,他就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