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喔!”孫遇恍然有所悟似地:“原是萍水相逢的一個朋友,你先去,我們隨後就來。”
說到“我們”,便知另一個正主兒也在。只要是在這裡,便插翅也難飛:“酒保”答應一聲,掉頭就走,出了崔家,在隱僻的人家簷下,低聲告訴埋伏著的人:“兩個都在。其中一個鬼得很,此刻必是在商量;須防他們滑腳。”
他猜得一點不錯,孫遇跟楊蠲正低聲在商量,要不要赴趙彥韜之約?
“先問問再說。南仁和到底是個什麼地方?”
“要得!”孫遇點點頭,叫進鴇兒來問。
一問,確有南仁和這家酒樓,餚饌平常,窖藏官酒,卻是汴京第一。這無可疑了,趙彥韜最好杯中物;而且這大雪天氣,酒樓人少,想是要趁此機會。好作密談。這個約不能不赴。
於是喚老鴇僱來兩乘肩輿,坐了到舊宋門外。雪寒風大,棉簾子遮得密密地。這兩個人坐在肩輿裡,哪知道前後都有人在“護送”。
一到南仁和,恰好在門口遇著那“酒保”;他鞠躬如也地引著他們直到後進。孫遇特別精細,又問了句:“可還有別的客人?”
“就那朱客官一個人吃悶酒。”說著話,已走到了地方,“酒保”高唱一聲:“客到!”
花枝招展的一名妓女,掀開門簾,孫遇一見便知壞了!明明有個主客在座,偏說只“朱客官”一個人,其中必定有詐。
兩人面面相覷,進退兩難;趙彥韜卻已滿面春風地迎了出來,一手一個,拉著他們的手,大聲說道:“來,來!我引見一位好朋友。”
有閒人在,曹彬不肯讓他揭破身份,趕緊向趙彥韜拋個眼色,離座一揖:“敝姓曹。請坐!請坐!”
孫遇和楊蠲遊疑不定,又不知如何答話?只隨著他們撮弄。等坐定了,妓女盡皆退去,曹彬便來敬酒,眼睛卻望著趙彥韜。
“兩公道這位何人?”他笑嘻嘻地說。“大宋朝樞密院曹承旨。”
兩人一聽,臉色大變;曹彬急忙先安慰他們:“兩公千萬寬心,曹某決無惡意。”
“我實說了吧!”趙彥韜開門見山地揭穿了謎底:“自出蜀那一日起,我就已決心歸順大宋。宋主仁厚,天下歸心,識時務者為俊傑!兩公請想。我們蜀中主公,用了王昭遠這樣的人,不是自速其亡?人往高處爬,水往低處流。我是決心在這裡的了;兩公如何,自己拿主張。剛才曹承旨已經跟我說過,決不難為你們,如果還想回去,派人送到鳳州邊境。只怕大宋倒是仁厚寬大,那個‘諸葛亮’反饒不過你們。”
一番話說得孫遇和楊蠲,目瞪口呆,半晌作不得聲,心裡七上八下,看不透自己的吉凶禍福。
曹彬卻是早已把他們的身家性命,都顧慮到了,“兩公自然有難處,我能體會。”他徐徐說道,“想來是顧忌寶眷在蜀,恐遭不利?”
“正是如此。”楊蠲坦率相答,“七旬老母在堂,未免割捨不下。”
“某有一策,可保無虞。只看兩公可信得過我?”
這話不易回答,孫遇很謹慎地答了一句:“請先說說看。”
曹彬說了他的計策,便自這一刻起,把他們三個藏在極隱秘的地方;卻由大理寺發一道訟牒,說拿獲蜀諜三名,審問屬實,並不肯歸降,依“盜賊律”中“謀反大逆”的條款處死。再由樞密院以敕令下達邊境節度使,務須留意關禁,嚴防間諜,就引這三名蜀諜,作個事例。另外再派人到漢中、成都去宣揚其事,要把他們三個人說得效忠主,至死不屈。這一來,不但他們在蜀的眷口,可保安全;說不定表揚忠義,還有優厚的卹典。
保護歸人,用心如此深厚,設想如此綿密,孫遇和楊蠲,心誠悅服,感激涕零;兩人同時離席,一揖到地,異口同聲地說:“唯公所命!”
3
在經過徹夜的考慮以後,皇帝決定召集文武兩將,來會商平蜀的大計。那是在召見了趙彥韜、孫遇和楊蠲以後的第三天午後,親閱禁軍習射的常課完了,皇帝吩咐樞密使李崇矩、副使王仁瞻和樞密承旨曹彬留下來,同時遣兩名“快行家”,召喚皇弟光義和宰相趙普,即速進宮議事。
議事的地點就在“射殿”,細沙鋪地的箭道上,設下一張金交椅,皇帝居中而坐,面前設一張方几,上鋪猩紅氈條;方几三面擺五個蒲墩——與議者都蒙賜座,團團圍著皇帝,靜聽指示。
方几上展開一張地圖,皇帝指著向光義說:“曹彬的這張圖畫得極好。這裡,只有你還沒有看過,可以仔細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