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細回想了一下覃快的問題,若影笑得開心,道:“你們忘了我是幹哪行的?要吐也早就在學家傳絕學時吐光了。區區幾日車程算得了什麼。”
見幾個近日裡與他愈發說得來的醫童們都齊刷刷地露出了“切,我才不信”的神色,青年心中好笑,這些涉世未深的年輕人總能給他帶來十分純粹的快樂,不由自主地便想逗逗他們,於是又放緩了語氣,故作深沉地道:“我們雷家有句家訓說得好——苦不苦,想想運屍挖墳土;累不累,想想剖屍要反胃。你們要是見過腐爛得腹部膨脹如鼓、糞便溢位,或者是融融爛爛、滿布白蛆的屍體,甚至要親手在他們肚腹裡掏挖融成青黑漿水的臟腑,而且要從暴突渾濁的眼球上摳出已……”
他做過許多例解剖,講述起來又神形兼備。雖沒有添油加醋,聽者卻越聽越覺得自己手上滿是蛆蟲來回蠕動穿梭的觸感,那些已經融成一團的內臟肺腑也似正被眼前這個仵作世家出身的青年捧到自己鼻前以便細細品味。
梅若影的話還未說完,就聽一個醫童嚷道:“停!停停!別講了!”
覃快的臉色本已鐵青,此刻變得更是慘白如灰。他的想象力算是比一般人豐富,此時便再也壓制不住翻騰的胃氣,尚不忘記告罪一聲,自衝到一棵樹下扶著樹幹大吐特吐了起來。
便於此時,一個身形高瘦的老頭大步如風行過這一圈人,直走到覃快身後,伸手在他背上撫了數下。覃快再吐了幾口今晨吃的幹餅麵糊,終於止了喘息。
原來那人正是醫房主事的副手高老頭,也是心直口快毫無機心的覃快所主侍的高醫正,自然也正是改名換姓改頭換面的神醫聶憫。
聶憫回過頭來,緩聲道:“雷雙,說話要看時間地點。”
梅若影知道這個面目古拙的老頭總是在旁人高談闊論時於一邊默默妙手回春。話不多,卻總是能一針見血。他沒少訓斥人,卻既不會太損人面子,也不會蜻蜓點水般的擲地無聲。
梅若影對這樣的人總是有些敬意的,聽聞對方對自己態度鮮明的一聲訓斥,心裡終於是沒由來的一陣發虛,只能恭敬點頭道:“知道了,高醫正。”
聶憫向身週數人平平一掃,對年輕人的玩鬧頗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再不說話,轉身回去繼續交待安頓事務了。
梅若影得了高老頭意有所指的目光所示,也就地掃視一圈。原來是周圍數個醫童的臉色雖十分灰敗青白,卻都目露兇光,直想撲上來對自己飽以老拳。只是大概因為他們身體不適,兼且被自己落井下石了一番才,不能不為形勢所逼地隱忍不發。
“呃……這個,我只是想告訴你們,我是真的不會吐了。你們看,就算讓我和沐醫正坐在一輛小車裡這麼久,也沒有吐啊。”
眾人無語。
覃快捂著胃怒道:“這是什麼爛比照,有誰看沐醫正會看到想吐?”
另一人訥訥半晌才深有感觸地道:“這也說不定……估計總會有人被那冷死人的氣氛凍到想自殺,我還一直奇怪你怎麼敢直面沐醫正而面不改色,原來……”
梅若影點頭對眾人正色道:“你看,就是如此。就嚇人程度說來,沐醫正比之那些已經溶爛生蛆的……”
話才說到此處,後腦輕輕一痛,被一人無聲無息地敲了兩下腦殼,然後就聽得高醫正和緩卻沉穩的聲音道:“還在這裡胡說八道些什麼,快去搬東西,隨我找自己營帳安頓去。”
原來適才這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安排好一應事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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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楚各路駐軍與長江之南連營四十餘里,雖未開戰,一路上磕磕碰碰的小事並沒少發生,又有跨越了大半個南楚徒步行進到此者眾,腳疾不少;且水土不服者亦有之。梅若影隨在眾人身後經過軍醫房幾個大帳時,便見只有一個帳外排著長龍,等待救治計程車兵或坐或臥,有的甚至嘴裡叼著根狗尾草,睡得天昏地暗,隊伍前行了不少都沒有注意到。原來之前雖已有先發軍醫雖隊進發,畢竟人少,便只佔據了一個營帳,至今積壓了不少病號。
高老頭將一切安排得妥帖,待安頓行囊一畢,又令眾醫童搬著醫藥器具到各個空帳中安放完畢,再分配了醫帳,就立即開始了診治。
梅若影自然是跟在林海如身邊侍應著,有醫正撐著,醫童的事情不多,還算清閒。正在一邊找藥遞繃帶,記錄病號隸屬的隊伍,重複再重複,直重複到要打起瞌睡來,可是腦中還在分析著南楚的兵力陣型,什麼時候偷傳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