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
有人怕離去,有人懼停留——鐵還三覺得世人種種實在太過幻妙,原先看慣了的世情百態在方白帝淡淡的悲愴之前,也變得面目全非。
忽有人在高崗上唱起歌來,縱情的嗓音令鐵還三想起多年前帶著草原的香味和雪山反射的陽光撲到自己身上的山風——山風便迴盪成神女的歌聲——他微微有點領悟,望著方白帝,方白帝也正看著他的眼睛,閃動著波瀾的眸子裡,透出些曲折的嘆息。
薄霧終在這清風般的歌聲中散開,蘇漪撫著馬鬃,遠遠望著方白帝和鐵還三並騎在水邊駐足。孤單的馬蹄聲在林中徘徊了一陣,又向她這邊走來。蘇漪回首,看見段行洲百無聊賴拿馬鞭在空中轉著圈。
“快來看。”她忙向段行洲招手,指著方白帝與鐵還三兩人。
段行洲見她不打招呼,也省得去想她的名字回禮,因此點頭微笑。
蘇漪訝然道:“方哥哥怕是要將三姑娘留在這裡了呢,你還笑?”
段行洲往湖邊望去,見鐵還三與方白帝還在不住說話,忽地想起鐵還三應是自己寵愛的丫頭,與方白帝孤男寡女一處說話,自己理當生氣。現在要裝出勃然大怒的樣子已然晚了,他只得淡淡笑了一聲,道:“這也不是方白帝作得了主的。”
“娶的也不少了,還要惦記別人的丫頭。”蘇漪道,“你不管,我可要管啦。”
段行洲聽她語聲兇惡,回頭見她一臉厲色,不由訝然道:“你怎麼管?”
“方哥哥是我丈夫,我能把他怎麼樣?不過你那個小丫頭麼,若再纏著他,我可對她不客氣。”
段行洲笑道:“我那丫頭知書達理,怎會纏著你家莊主?”
蘇漪道:“昨日裡一提方哥哥,她便目中生光,只怕是動了春心呢!”
段行洲想恥笑她不知羞恥,卻見她緊緊握著馬鞭,身子不住顫抖,實在不敢惹她,只得言不由衷地道:“你倒想得深遠得很啊。”
蘇漪道:“只有你這樣的,才會被人當成傻子。回去告訴你那個小丫頭,守些本分吧。”
“這從何說起啊?”段行洲替鐵還三覺得冤屈,看著她策馬飛馳而去,對著她的背影高聲大叫,又怕她這便去找鐵還三的麻煩,忙催動馬匹,追了下去。不料眼前忽地一條黑乎乎人影閃出,猶如路中間突起了一座高峰,那坐騎受驚,揚起蹄來就嘶,段行洲措手不及,眼看就要被掀下馬去,路中間那人卻伸出臂膀來,一把拉住韁繩,硬生生將這馬兒按回地上。
“咚!”那人也不等段行洲驚魂稍定,便雙膝跪地,乒乒乓乓叩了一串響頭,段行洲“請起”二字還未出口,他便跳起身來,山行平川般地呼嘯而去。段行洲正在目瞪口呆,王遲一路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作揖道:“阿儺來給段先生賠禮。段先生大人不記小人過,萬請在莊中多留幾日。”
這等負荊請罪從所未見,段行洲竟忘了當如何言語,而王遲只道他答允了,喜不自抑,向方白帝報喜去了。
之後幾日,方白帝每日都邀段行洲與鐵還三在山莊周邊跑馬取樂,當然正中段行洲與鐵還三下懷,兩人一邊遊覽,一邊暗記莊中道路,夜晚繪製成圖,再縫入油紙中,趁一日出莊玩樂,便依周用之計於井邊取水飲用之際將地圖投入井中,自有刑部的坐探取回。
水色山莊的人尚渾然不覺,方白帝知鐵還三愛桃花馬飛馳之態,總與鐵還三催動兩匹神駿撒開四蹄,不消眨眼的工夫便將段行洲扔在後面,只有柯黛耐著性子,收緊了韁繩陪著段行洲的駑馬慢悠悠逛蕩。柯黛不住問及段行洲的門派出身,段行洲便也老實不客氣地向她打探修築運河的銀款來源,這兩人拐彎抹角兩三日,都不得要領。
待問累了,抬頭透一口氣,方白帝與鐵還三便在眼前一片煙水聚散似的飄過,僅僅一瞬間,也能看清他們臉上春日般柔和的微笑,相互輝映出無限光彩來。柯黛這時候就會像打心眼裡高興似的,露出會心的笑容。段行洲看看柯黛,再看看方白帝和鐵還三,覺得彷彿有個秘密,天下人都知道,只有自己矇在鼓裡。
“方夫人。”段行洲原還在苦惱想不起柯黛的名字,後來找到這麼得體的稱呼覺得甚是高興,繼而想到方白帝的姬妾都可以這個稱呼一語蔽之,更是喜出望外,因此每當說到這句話的時候,就不由頷首微笑。
“段先生。”柯黛聆聽段行洲垂詢之前總要在馬上將原已十分端正挺拔的身子再坐正、挺直,微微側首致禮,看來端莊恭謹,頗有貴婦神采,以致拿禮教極嚴的世家大戶出身的姑娘來稱呼她,似乎還嫌低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