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妖魔。他披著善良的人的皮生活,一顆心卻是強盜的心。他是善於甜言蜜語的海盜。他是誠實的囚徒。他給關在木乃伊的盒子裡,那隻盒子就是清白無辜。他背上長著使一個無恥小人感到惶恐的天使的翅膀。公眾對他的尊敬沉重地壓在他身上。被人看做是正派人,做起來很困難。內心險惡,言語卻要動聽,始終要保持這樣的平衡,真是艱鉅的事。他原來是罪惡的鬼魂,但又是正直的幽靈。這種違背常理的生活就是他的命運。他必須舉止沉著,落落大方,暗地裡大發雷霆,微笑時咬牙切齒。在他的眼裡,德行會使人窒息。他時時刻刻都在想把這隻捂在他嘴上的手咬住。
可是,他想咬它,又不得不吻它。
說謊是很費勁的事。一個偽君子從這個詞的兩重意義來說也是一個有耐性的人。他盤算怎樣勝利,同時忍受著痛苦。模模糊糊地預謀要幹壞事,外表上還裝得嚴肅莊重,傑出的名聲掩蓋住卑鄙無恥的心眼,不斷地進行欺騙,藏起自己的真面目,處處製造假象。這些都是十分吃力的事。用在頭腦裡研碎的黑色顏料,畫出“坦率”的形象,一心想吞掉尊敬你的人,卻顯得和藹可親,剋制自己,壓抑自己,終日保持警惕,不停地戒備,給潛在的罪惡美好的外貌,使自己的醜變成美,將自己的惡毒的言行打扮成盡善盡美,用匕首逗人發癢,把毒藥包上糖衣,注意動作的協調和嗓音的悅耳,從不露出自己的眼神,沒有什麼比這樣做更艱難、更痛苦了。偽善的可憎,偽善者自己也開始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無休止地喝“詐騙”這樣的酒會使人噁心。詭詐給惡毒加上的甜味使惡棍也產生反感,因為他被迫要不斷地往嘴裡吞這種混合的東西,因此,偽善者不時地在噁心的時候差點兒吐出他的隱蔽的念頭。吞下這樣的唾液是可怕的事。此外,他還有藏得很深的自尊心。有些古怪的時刻,偽善者會自視甚高。在騙子身上有一個特大的自我。蠕蟲像龍一樣會滑行,會豎直。叛徒只不過是一個受到約束的暴君,這樣的暴君只有甘願擔任第二流角色的時候才能實現他的願望。這是一個渺小的人,卻能做出異乎尋常的事情。偽善者是巨人,也是矮子。
克呂班真誠地相信他以前一直受到壓制。他為什麼沒有權利生在富人的家庭?他最大的要求只不過是能從他的父母那兒得到十萬利弗爾①年金的收入。為什麼他得不到呢?這可不是他的過錯。既然不讓他有一切生活上的享受,為什麼要強迫他幹活,也就是說去欺騙人,出賣人,毀滅人?為什麼別人要用這種方式迫使他經受那種對人阿諛奉承、低首下心、又使自己被人愛和被人尊敬的折磨,同時日日夜夜在臉上要露出不是自己的面容?掩飾是被逼接受的暴力。人們憎恨不得不對之說謊的那些人。終於最後的時刻來臨了。克呂班報了仇。
向誰?向所有的人,向所有的事。
① 利弗爾,舊時法國貨幣單位,價值因時因地而不一樣。
萊希埃裡對他做的都是好事;因此他的不滿更加深了;他要向萊希埃裡報復。
他向所有那些在他們面前被迫剋制自己的人報復。他做了回報。不論是誰,只要想到要待他好的,都是他的敵人。他曾經是那些人的俘虜。
克呂班現在自由了。他的逃脫已經成功了。他離開了人群。別人以為他死了,其實他活著。他將要重新開始。真正的克呂班擺脫了虛假的克呂班。他一次就解決了一切。他一腳把朗泰納踢到了半空中,使萊希埃裡破了產,人類的正義跌入黑暗,公論陷入謬誤,全人類脫離了他克呂班。他剛剛消滅了全世界。
至於上帝,這兩個字他並不怎麼在意。
他以前被認為篤信宗教。那麼,以後呢?
在偽善者的身上有一些洞穴,或者說得更準確一些,偽善者的整個身體便是一個洞穴。
當克呂班發覺自己是獨自一人的時候,他的洞穴張開了。他感到了片刻的快樂,他讓他的靈魂透透空氣。
他深深地呼吸,吸進他的罪行。
邪惡的本性在這張臉上明顯地露了出來。克呂班喜笑顏開。就在這時候,朗泰納的目光和他的目光相比,就彷彿是一個新生兒的目光。
除去了面具,真是得到了解放!他看見自己丑陋地裸著身子,在罪惡中自由而又放肆地沐浴,內心感到十分快樂。長期以來受到對輿論的顧忌的約束最後喚起了對厚顏無恥的狂熱的愛好。人們終於在狠毒之心中產生了某種色情的慾望。在這些很少測探的可怕的精神深處,存在著無法形容的殘忍而又可愛的罪惡,那就是淫穢的罪惡。虛假的好名聲淡而無味,卻使恥辱變得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