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我的過錯造成的,與您無關。您留下來這是不合理的。”
“我要留下來,”克呂班說。“這隻船今天晚上將會給風暴吹成碎塊。我決不離開它。船完了,船長也死了。大家提到我的時候,會說:
‘他盡了他的職責,直到最後一分鐘。’唐格魯伊,我原諒您。”
他交叉起雙臂,大聲喊道:
“聽好命令。一起解開纜繩。划走!”
救生艇離開了。安布朗康掌著舵。沒有划槳的手都向著船長舉起來。
大家齊聲喊道:“向克呂班船長致敬!”
“真是一位了不起的好漢,”美國人說。
“先生,”格恩西島人回答說,“這是大海上的最正直的人。”
唐格魯伊哭了。
“如果我有勇氣的話,”他低聲喃喃地說,“我就和他一起留下來。”
救生艇隱沒在霧裡消失了。
什麼也看不見了。
槳聲越來越輕,後來沒有了。
克呂班一個人待在那兒。
① 西方認為十三這個數字不吉利。
六 深淵底層給照亮了
這個人看到自己留在這塊岩礁上,在這層黑雲下,這片海水中間,遠離和活人的接觸,遠離人類的聲音,獨自一人在上漲的海水和降臨的黑夜當中,像死人一樣給丟在這兒,他感到無比快樂。
他成功了。
他實現了他的美夢。他從命運那兒取來的遠期匯票現已經兌現了。
對他來說,被丟棄就是得救。他在距離陸地一海里的阿努瓦礁上面;他有七萬五千法郎。從來沒有一次船舶失事完成得有這樣巧妙的。沒有一點失誤的地方。確實什麼都考慮到了。克呂班從青年時代起,就有一個打算,便是將正直當做賭注押在生活的輪盤賭桌上,被人看作是誠實的人,從這點開始,等待決勝的時刻,賭輸後不斷地再下雙倍賭注,摸到竅門,猜到時機,不瞎摸索,當機立斷,只幹一次,從不重複,終於大贏,將一批傻子拋在身後。愚蠢的騙子連續失敗二十次,他一次便會成功,當那些人走向絞架的時候,他卻走向好運。和朗泰納相遇,成了他的一道光線。他立即擬定了他的計劃。叫朗泰納吐出吞下的錢。至於說到朗泰納可能會進行的揭露,他用失蹤使它無效。最好的失蹤是被人看作已經死去。要達到這個目的,就要使“杜蘭德號”失事。這次海上遇難是必需的。此外,這樣消失後,還能留下一個好名聲,這是他一生中的一大傑作。誰看見在這隻遭難的船上的克呂班,都會以為看到了一個快樂的魔鬼。
他活了一輩子,就是為了這一個片刻。
他全身都表達出這樣一句話:“終於成了!”一種可怕的寧靜使他的陰暗的前額變得灰白。他的眼睛暗淡無光,在眼睛深處原來彷彿有一層隔板,現在變得深不見底,十分可怕。這個靈魂的內心在燃燒,射出了光芒。
內在的良心和外部的自然界一樣,有它的電壓。一個理想就等於是一顆流星。在獲得成功的那一瞬間,為了這一刻多年醞釀和積累的沉思微微露出來了一點兒,而且發出一道閃光。在自己內心有罪惡的利爪,感覺得到獵物也在自己心裡,這是一種閃耀著光輝的幸福;一種得勝的邪念使得臉上發亮。某些成功了的計策,某些已經達到的目的,某些獸性的滿足,使這個人的眼睛裡一閃一隱著愁慘而又歡喜的光彩。那是快樂的暴風雨,那是危險的曙光。它們來自變成了陰影和烏雲的良心。
他的瞳孔在發光。
這樣的光絲毫不像人們在天上或者在人間能夠見到的光。
克呂班身上長期抑制的流氓的本性現在爆發了。
克呂班望著無邊的黑暗,禁不住發出低沉可怕的笑聲。
他終於自由啦!他終於富有啦!
他的未知數終於大白了。他解決了自己的問題。
克呂班眼前有的是時間。潮水在上漲,“杜蘭德號”因此給支撐住,最後甚至稍稍向上升了一點兒。船牢固地貼在暗礁上,絕對沒有沉沒的危險。此外,要給些時間讓救生艇劃遠,或許翻掉。克呂班就是這樣希望的。
他站在遇難的“杜蘭德號”上,叉起雙臂,品嚐著給拋棄在黑暗中的滋味。
三十年來,虛偽沉重地壓在這個人的身上。他是罪惡,卻和正直結合。他懷著一種不幸的丈夫的怨恨仇恨德行。他一直懷有邪惡的預謀。從他成年以後,他就穿上了這件堅硬的盔甲,那便是他的外貌。在盔甲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