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跟隨張三爸逃亡的,就剩下這幾人而已。
這就是“天機”。
這就是張三爸。
——試問這般的組織,鐵手又怎會對付?
——試問這樣的張三爸,鐵遊夏又怎會抓他?
鐵手道:“現在,你們先走,退到蟈蟈村,再繞過黑鵝莊,入刀斧山,只要順利透過,進入冀州,官兵軍隊的包圍,武林同道的追擊,便得瓦解,你們只要緩過一口氣,再從頭來過,仍大有可為。”
張三爸堅決反對:“你自己一個人守這兒,不也跟我要獨守此地同一想法?你反對我這樣,我也不贊同你這般。”
“不一樣。”鐵手道,“這是不一樣的。此刻,我有人質在手,他們不敢強攻。你們有的中了毒,有的負了傷,他們的目標又是你們,你們不退走,難道非死在他們手下才甘心嗎?我既然一人對付得了載斷和鍾碎,手上又有我們這位吳大將軍,在這些人面前全身而退,應該沒有問題,我留在這兒不是要逞強,而是要把他們的大軍主隊拖死在這裡;而且,我別的不耽心,聽說‘鐵閂門’神捕霍木楞登也來了,我在這兒或可能先耗他一陣子。他是個極難纏的角色,你受了傷,決不能跟他耗硬拼。”
蔡老擇:“鐵兄弟說的是真話:有我們在反而累事。”
梁小悲道:“鐵兄弟,就留我下來,我跟你一同死。”
鐵手道:“你也去,你一人留則大家都不會走,你此刻最需要的是跟你們的龍頭同度厄運。”
張一女道:“他說得對。”
張三爸仰天長嘆:“既然如此,我們‘天機’就欠了你的情,負了你的恩義了。”
鐵手大笑道:“我還沒死,你們能欠久嗎?我會找你們償還的,快籌措好償債的能力吧!你現在決不能死,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大家的。你看,多少門人為你死了,多少門徒仍可以為你效死,你身負重任,你身欠鉅債,別人能死,你決不能!”
張三爸笑道:“我們有的是熱血、志氣和人頭,你要哪樣、儘可來取!”
鐵手也笑道:“我要來作什麼?我也有。只有像蔡京、童貫那種人,自己沒有這種東西,才到處要人家的。”
張三爸看著這個年輕人,像絕世的寶劍乍遇曠世的好刀,終於激發起壯志豪情:“好,你內力高,連鍾碎、載斷聯手都鬥不過你,待我傷好了,毒盡除時,我要親自稱一稱你的斤兩。”
鐵手眼睛閃著光道:“我總有百來斤吧?值多少錢一兩?你果然還是你,張三爸果然還是天機龍頭!”
他為了不想氣氛有一種生離死別樣般的悽傷,高聲說笑,豪語快話,言談自若。
張三爸忽大聲道:“好,這樣個少年郎,才是我好女婿的人選!他日見我,再見你時,當心我把這沒人要的寶貝女兒嫁給你!”
張一女粉面當時緋紅。
蔡老擇和梁小悲的臉也紅了一陣。
張三爸說完就走。
頭也不回。
——你替我守。
——我走。
一——我欠你情。
——我若不死,我如活著,必還。
這些他都沒有說出來。
江湖熱血男兒,有些活是不必說的。
毋庸說的。
我仍是我
雖然仍是遇上了一些小遭遇戰,但張三爸、何大憤、蔡老擇、梁小悲、陳笑、張一女等一夥六人,仍能順利突圍。
他們進入了蟈蟈村。
——進入了蟈蟈村,就等於安全了一半。
只要逃得過去,就能從頭再起。
——人生能有幾個“從頭再起”?
但只要信心在、熱誠在、朋友仍在,月缺了可以再圓,城塌了可以再建,連肝壞了都可以再生,有什麼失去了不可以再從頭來過的?
有。
譬如青春、生命、歲月、人……
面對如斯荒山、孤月、殘景、曉村,還有身邊既受了數不清的傷吃了算不盡的苦而還在捱著肚餓的兄弟門徒,想起昔日的呼兒將出換美酒,鐘鼓饌玉不足貴,沙場秋點兵,哥舒夜帶刀,千騎擁高牙,乘醉聽蕭鼓,斗酒十千恣歡謔,烹羊宰牛且為樂,東風一夜吹鄉夢,千金散盡還復來的日子。當日攬轡志國澄清天下,拯救萬民,那些歲月,竟遠了,逝了,不知會否復來,但眼前盡是荒山涼月。
風寒侵衣。
霧寒。
露重。
傷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