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溜回了上京。也不知道他哪來這樣大的膽子,竟敢在上京滯留半年之久。
還有就是,耶律大石。
炭筆穩穩地在耶律大石四字後頭停了下來,腦中又有些微微的刺痛。她不知不覺地又在耶律大石的名字後頭引出一條線來,然後寫上:西夏。
如果種沂想要在地圖上抹除整個西夏國,她是無論如何也會支援他的。
前天夜裡,他在她懷中悶悶地咳著血,那副樣子著實是嚇壞她了。
還有就是……
“帝姬。”
外間想起了篤篤的敲門聲,少年低沉的嗓音中透著幾分疲憊。
她收了炭筆,又將那張小箋塞進懷裡,胡亂揉了兩把,才說道:“將軍且進來罷。”
門悄無聲息地開了。
種沂靜靜地立在門邊,比前些日子又消瘦了不少,漆黑如墨的眸子裡,翻湧著極複雜的情緒。
趙瑗微微一怔,忽然笑了:“少將軍今日氣色倒是不差。”
種沂低低“唔”了一聲,微微皺起眉頭,似乎有些猶豫不定,又似乎有些……痛苦。
“方才我想了一個法子。”她對他說道,“倘若我所料不差,遼人已經逃到了西夏國之西。”
種沂微微顯出了些許詫異的神情,很快便又消逝於無形。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步步走向趙瑗,向她伸出了手:“隨我來。”
趙瑗一怔,慢慢抬起手,放進了他的手心裡。
少年的手有些冰涼,卻依舊一如既往的沉穩有力。
她隨著他穿過長長的走廊,又無言地牽過戰馬,在依舊繁華的街道上慢慢地走著。種沂身上孝服未除,路人見著了他,也只是恭敬地做個揖,道聲“少郎君”然後迴避。種沂今日似乎愈發沉悶,慢慢帶著她走到城郊之後,才低聲說道:“遼人已經向我遞過書信了。”
趙瑗輕輕“噫”了一聲。
“就在前幾日。”他說著,又沉默了片刻,回首望著趙瑗一身素色華裳,面上黛粉不施,眼眸下已經泛起了淡淡的青色。如水傾瀉的墨色長髮,也不過用一支白玉簪子鬆鬆挽著,真真是素淨得很。
“柔福……”他低低地喚了她一聲,眼中痛苦與自責的情緒交織著,腳步愈發慢了起來。城外有一片連綿起伏的峰巒,像極了千里之外的陰山。他慢慢地帶著她走了過去,極目所見,盡是大大小小的墳塋,一塊塊墓碑無言地立著,還有幾座新立未久。
他停下腳步,嗆地一聲抽出長劍,一字一字地說道:“跪下。”
喔……
趙瑗很輕很輕地笑了一下,將身上代表帝姬的佩飾綬印一併除下,放在馬背的行囊中,然後靜靜地在種沂身側,跪了下去。
劍尖泛著寒光,抵在她的鼻尖,微微顫抖。
“……膽大妄為,有犯先祖之靈……今日……”
他不僅握著劍的手有些不穩,甚至連聲音也極為喑啞。趙瑗甚至有些憂心,再這樣下去,他是否會再次咳血。
那天夜裡,她的的確確是……冒犯了。
身為種家唯一存留的子嗣,他要替先祖之靈找回些顏面,也是理所應當的。
她體諒他辛苦也體諒他的無奈,可是……可以稍微快一些麼?
生平唯二兩次下跪,都在種家先祖跟前了。
嗤。
一截如墨的長髮瞬間滑落在地,雪白的脖頸上亦微微滑出了些血絲。長劍終於嗆啷一聲落地,他穩穩地扶起她,接著在她身前直挺挺跪下,聲音啞得不行:“臣冒犯帝姬,其罪當誅。”
結束了麼?
她伸手要扶起他,卻發現他的身體沉得厲害,無論怎麼拉,他也依舊直挺挺地跪在她身前,薄唇緊抿,修長有力的指節微微顫抖著,似乎要推開她的手腕,又似乎要緊緊抓住她,良久之後只剩下顫抖的一句話:“請帝姬……莫要……”
這個人啊……
她俯下。身想要抱一抱他,卻被他堅決地閃避開去。
“臣尚未除服。”
她停下來了動作。
“帝姬。”
種沂艱難地開口,比起前幾日,聲音已經沉穩了許多。
“臣需得為父兄守孝三年,不出朔州,厲兵秣馬。”
“嗯。”雖然大宋的禮制很討厭,但她暫時沒辦法改變,只能接受。
“先前帝姬,對臣撒了個謊。”種沂忽然笑了一下,卻比哭還要難看,“帝姬只比臣小三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