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車很舊,兩小時往返路程,兩小時不斷講話,他夙有胃病,顛簸而歸,常捧著肚子叫痛,許久說不出話。我幾次勸他告假,他說:‘這個集團可能為北方工作的惟一同志,彼此必須認識瞭解,且此中必有他日方面之才,能多認識本國及世界局勢,或者少誤國家事’。無論如何忙與累,南苑之行不怠,自然而然,與馮常常談起時事來。一次,馮說到李漢老如何云云,膺白問其人是誰?馮笑曰:‘您老在閣不識此人?’蓋曹之嬖人李彥青字漢卿,要人無不與結歡者。馮亦請過膺白閱他的兵,黎明騎馬越阜躍溝,同看操。膺白最後一次在馮軍講演畢,請馮開一名單,定一日期,他要請其聽眾馮之部屬到吾家吃頓便飯。膺白一向不私下結歡有力者之左右,恐亂人秩序。這點好處,有力者對之無疑慮。壞處其左右以為他目中無人。這日請的是晚飯,但客人很早已從南苑到來,且傳述馮關照的話:‘黃先生不是空閒著的人,他為愛國肯來指導我們,北京城裡有地位的人誰還像他那樣,你們早點去,謝謝他。’這是僅有的一次,我們糖房衚衕寓所,請馮部屬,從來沒有請過馮自己。
民國十三年的秋天,又一次直奉之戰正開始。此時直系當朝,奉系為敵,皖系賦閒,在南方則粵係為尊。奉皖粵有三角聯盟之說,信使往還。
一天夜裡,膺白回家特別遲,他告訴我在船板衚衕馮先生寓所談天。膺白沒到過馮的私宅,我亦初次聽到馮住船板衚衕。這日,他們先在另外一處地方晤見,馮邀他到私宅,談話只他二人。從行將開始的內戰談起,膺白反對內戰,‘萬惡之內爭’一語,在其文章和言論中屢見不鮮,馮所深知。馮語膺白:‘吳二爺腦筋裡沒有民國的民字,這樣窮兵黷武下去怎麼好?’吳二爺即吳佩孚。於是他們談到深處,漸漸具體,擬以一支兵倡議和平,在北京完成辛亥未竟之功。馮又告膺白:‘胡笠僧(景翼)孫禹行(嶽)二人是辛亥同志,此時都帶著兵,可商合作。’後孫以大名鎮守使調入京,與曹兵分守城門,馮或與有力。
戰事開始,直軍分三路迎敵:吳佩孚由洛陽到京,任總司令兼第一路,向山海關;王懷慶任第二路,出喜峰口;馮玉祥任第三路,經古北口向熱河,第三路乃不重要的冷門僻路。這時顏惠慶內閣新成立,膺白覆被邀擔任教育部,他已經與馮有約,自知不久將與直系為敵,不願留此痕跡。他辛亥對軍諮府幾個朋友和長官,常覺耿耿,不欲再有一次公私不能兼顧之事,故堅辭不就。直系的人因其前次在教育部,調解部校罷工罷學風潮有效,此時前方有戰事,後方更為吃緊,一再勸他。請他到總統府,曹當面告訴他:‘這是苦差使,知是委屈’。以馮與有交情,挽馮再勸,膺白第二次擔任教育部總長實出於馮之勸,其理由為在內閣訊息靈通,通電通訊亦較便,故雖就職,尸位而已。
馮出發赴前線,留密電本一冊給膺白,曰‘成密’。約曰:‘此去前線,一路荒僻,諸事隔膜,請膺白隨時打招呼,惟他的招呼是聽。’膺白問:‘在京誰參與秘密,可以相商?’馮答無人。問:‘何不告之子良?’子良者薛篤弼字,時在內閣為內政部次長代理部務,實系馮之代表。馮言:‘子良膽小,且留京有代他請餉請械之事,若預知此舉,氣將不壯,反為不妥。’
前方第三路總司令與後方教育部總長通電頻繁,幸未被人懷疑,這是若干年來,膺白言論態度甚公,從未為一派一系獻過私策說過私話之故。他雖南人,不存南北之見,北人喜其直,稱為少有的南方蠻子。成密電本歸我保管,來往電均我親譯。膺白覆電大概都由我起稿,彼此例行報告之外,偶然有一二機鋒暗示,措辭十分小心。自民五浙江參加護國之役,膺白又一次為主力參與決策之一人,而我先後為其保密之跑腿和錄事。
在天津的段祺瑞先生,忽然叫袁文欽(良)送一親筆信來。膺白與段向少往來,安福系當國之際,膺白在天津寫作,未嘗入京,其秘書長徐又錚及其參戰軍邊防軍將領,大都系與同學,亦未見面。段的原函如下:
‘膺白總長閣下:關心國事,景仰奚似。大樹沉默,不敢稍露形跡,是其長,亦其短也。現在縱使深密,外人環視,揣測無遺。驅之出豫,已顯示不能共事,猜忌豈待今日始有也?當吳到京之時,起而捕之,減少殺害無數生命,大局為之立定,功在天下,誰能與之爭功也。現尚徘徊歧途,終將何以善其後也?餘愛之深,不忍不一策之也。一、爆之於內,力省而功巨。二、連合二、三兩路,成明白反對,恰合全國人民之心理。奉方可不必顧慮,即他二、三處代為周旋,亦無不可。宜早勿遲,遲則害不可言。執事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