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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所有大姓的家族都曾經有過值得誇耀的歷史。當然,如果家譜續得比較長的話,也總能看到式微的軌跡。吳建民家到了他祖父的這一輩,也不巧正重疊在衰落的軌跡上。

祖父曾做過官,但仕途蹭蹬,後來竟落得返回故里以農耕度日。讓人感覺悲憫的是,在一天夜裡,看護自家田間作物的草棚燃起大火,睡在裡面的祖父死於非命。家庭的支柱倒塌了,祖母遂帶著年幼的子女投奔孃家兄弟。孃家的兄弟都是富庶大戶,祖母本指望能得到同情和接濟,但當她進入兄弟家門時,看到的卻是像被冰凍過的面孔和目光。

手足同胞的無情,使原本就在悲哀中的祖母又鬱結了一腔的怨憤,她一氣之下帶著吳建民的父親和姑姑們離開了孃家,來到南京市區住下。一個孤身女人拖兒帶女,又無生財之道,度日之艱難可想而知,因此吳建民回憶說他幼年感覺自己的祖母的性情有些古怪乖戾,大概與她這段辛酸的經歷不無關係。

由於家境窘蹙,吳建民父親吳保生這個官宦之家的後裔居然只讀了兩年私塾,剛剛十四五歲,就去學手藝,開始用自己的雙手養活自己。

畢竟是有兩年私塾的底子,吳保生所選擇的這門手藝,在當時的中國是很有些科技含量的,他學的是開汽車。然而他剛到南京的那家車行時,也就是個廉價勞動力,主要是給老闆做家務,其次才能學“業務”。少年的吳保生,在對機械技術的認知上很快顯出了幾分靈氣,他肯鑽研,又勤奮,逐漸通曉了汽車的駕駛、修理技術。汽車在當時的中國,無疑是很稀罕的物品,能駕御、擺弄罕有的物品,自然等於掌握了“高技術”,也就掌握了不易為他人剝奪的安身立命的手藝。

後來,國民政府的外交部招聘轎車駕駛員,吳保生透過考試,被聘用為外交部的僱員。生活上自立後,吳保生結婚成了家。大約在20 世紀30 年代初,他被派到中國駐葡萄牙使館,給中國公使開車。

吳保生去葡萄牙走的是陸路,乘火車先到西伯利亞,從東歐經中歐到西歐,再到南歐伊比利亞半島西南端的葡萄牙首都里斯本,完成了整個歐洲大陸的穿越。

雖說20 世紀二三十年代,葡萄牙已經跌落至歐陸最欠發達國家的地步,但其畢竟有過一段也頗值得誇耀的西歐最強盛富有的歷史,是公元15 世紀的海上霸主之一。1494 年6 月7日,葡萄牙曾與鄰居西班牙籤署了“託德西利亞斯條約”,以維德角群島西2200 古海里處的“教皇子午線”為界,東屬葡萄牙,西屬西班牙,居然就像切西瓜一般把地球平分了。

在吳保生到達里斯本的時候,每況愈下的葡萄牙經濟呈現了回升之勢,這要歸功於薩拉查的鐵腕調理。在某些葡萄牙歷史教科書上,薩拉查被稱作殘暴的獨裁者,但這位獨裁者本人卻頗富傳奇色彩。他從政之初只是被任命為財政部長,可一就任便成了凌駕於其他部長之上的部長,在某種意義上他的權力甚至超過了當時的總統卡爾莫納將軍,且不久就真的取而代之。從一般事實觀察,專制獨裁者多為窮兵黷武的軍閥出身,而他是一位價真貨實的經濟學教授;就一般常理推演,專制獨裁與貪汙腐敗是孿生兄弟,而他卻從不以權謀私,以克己廉潔名垂竹帛。

搖籃曲(5)

居於駐葡萄牙使館,來自半封建半殖民地中國的吳保生,固然對薩拉查的恐怖統治沒有太多的體會,但對葡萄牙上層社會在生活中的奢華考究,連細微末節都一絲不苟精雕細鏤的做派,以及食不厭精的地中海飲食文化,卻能時不時看在眼裡。

本來,吳保生是可以繼續披沐南歐的陽光風雨,但由於母親的思兒心切,非要他回家不可,所以他僅在里斯本待了兩年多便與之揮別。

儘管如此,回到南京的吳保生,儼然一個出過洋,見過世面,與周遭市井不盡相同的人了。他的視野更開闊、思路也更通達,這與後來從事汽車運輸、開汽車修理鋪,有一定的因果關係。他會講一些國外的見聞,教妻子做土司,把麵包裹上雞蛋,放在油裡煎。他學會了幾句洋文,給自己第一個兒子,起了個“卡爾”(即“car”,英語轎車之意)的小名。當吳建民出生以後,他的哥哥升格為“大卡”,他被叫作“二卡”。

吳建民說他父親工作起來,是那種把全部聰明和勤奮都投入其中的人,在業務上應該是無可挑剔的。在他的記憶裡,就沒有父親滿臉愁雲密佈的印象。再大的難也擋不住他正常地吃飯、睡覺,罩不住他的樂天而無憂的性情。

父親的嗜好是抽點菸,喝點酒。酒九同音,三六得九,所以南京人對酒有個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