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給點什麼,否則受這道罪幹嗎?沒有,發牌者說話:“醫院只有我一個胸腔外科醫生,萬一我在上刀,正碰上張先生大出血,我也下不來!”
再清楚沒有了,無藥可救的病人,不治療只安護。你喚來護理長,要求見醫生:“立刻!現在!你們是什麼醫院!不要行醫趁早收攤!這種話講給病人聽什麼意思?乾脆一把推他跳樓不更省事!”你佇在走廊破口大罵:“每個護士張口就問吃得好不好,他能進食嗎?有沒有交接?要不要了解一下病歷?就算不了解沒交接,人就在面前,沒看見插著鼻胃管嗎?能進食嗎?瞎了還是怎麼?病的不是你們家人是不是!那就拿出點專業來看看!”(《病人狂想曲》安納託父親膀胱癌送進醫院,只有六個月可活,醫生要病人轉院:“我們不收無藥可救的病人。”)
《病人狂想曲》就放在病房,想的是在類癌症患者臨死之書裡取暖(一場根本不必要的心理戰),夾在他開的書單的書裡。離開病房前,你習慣檢視一遍,主要是把書放他手邊方便拿到。
偽醫療(4)
張德模死後近兩年,(死就是死,對你,沒有其他字可以替代。)你開啟《病人狂想曲》一段句子自動跳出來:“反正快死了,要多浪漫、多瘋狂,都沒關係。你一輩子都在壓抑自己的傻念頭,可是重病時你儘管讓它色彩斑斕地傾瀉而出。”後頭接著的是好驚訝的張德模的註記——沈老頭。他看過書的,給你留下信,暗嵌。
沈老頭,沈毓立。幹校影劇系大學長老友,杏仁眼懸膽鼻虎臂長身,腦筋清楚半句廢話沒有,乾脆細膩自愛。靠七十歲還騎輛老式摩托車,妻兒從美返臺,他回家路上,一輛大貨卡從背後直直撞上他,當場腦漿溢位來,垂危送到三軍總醫院,一傢伙急診室擁進三十多位友朋,一群大男人個個神色凝重,也還維持軍人樣子臨危不亂。你回家恰恰在社群口遇見張德模跟著趕到醫院,醫生向一群兵下達命令似:“守不守得住,看病人造化!”救回機率幾乎零蛋。包括總醫師來了三名醫生,一輩子漂洋過海孑然一身怎麼就死在路上?絕不幹!壞傷腦組織切除,(不確定管哪部分的)居然活下來,從此整個人的性格倒置。成為收摘打油詩、偏方、人生語庫的熱心腸男子。(父親死後,安納託寫道:“我愛你,是兒子對父親的愛,也是一個男人對另一個男人的愛。”沈老頭如果當時走掉,男人對男人,張德模的評價一定也是吧!)
(可現實世界好多年,沈老頭的語錄集,是聚會必散發必高聲朗唸的節目,且事後一定電話討論。張德模拿回家必仔細校讀,圈點覺得還能上眼的,認真不敷衍地回報給沈老頭。像是下面這幾則:一切已然/必屬本然/必然與當然;無我相/無人相/無眾生相/無壽者相/時時無心/刻刻不動;有心即苦/無心即樂……他的擇選,代表了他的內在狀態。)
醫生來了,鼓著臉色站在床前,僵持片刻,醫生輕聲但堅決:“我不開刀!”張德模回以:“啊!”醫生才大聲說:“你們也許不瞭解我所說只有一個胸腔外科醫生的意思,就算臨時出事,我們一定會有支援!我沒有要你們轉院,只是把最壞的可能告訴你!你們要有心理準備。”
“你意思是人出生就要有心理準備會死?這事情發生過嗎?你會這樣嗎?你該做的是把你打算怎麼治療告訴我!”
小小的磨合月於焉展開。(一波比一波強烈批評牽引出醫我旅程。)脾性不合,你緊緊暗中盯住對手不放,時不時便怒火中燒:“沒人要你們做朋友,你他媽的只要好好幫他醫病就成了。”槍林彈雨的僵局:“你面前是一名驍將,請你就彪悍一次行不行!”可在你內心最深處全是哀求。
談不上手氣,不同的是這次生命當莊,亂碼簡訊,開出的號碼跟你手頭有的沒對上一個數字。(你們摸黑上路,號碼即將開完。)
“明天有場硬戰”第二回合後,還含蓄短暫流露他期待有次手術,一次就好。例行查房,沒來由地正告在場醫療隊伍,如果手術中出現大出血有任何成為植物人的可能:“絕對不要急救,就讓我掛掉。成植物人太煩了。”外科主醫師,這回明白了:“換了我,我也會這麼做。”(你沒跟牌,心底暗槓:“少說風涼話!就光憑你外科醫生的身份說話?差老遠了!”)
你敢以命打賭,身為醫生他做不到。喂!連病人的話都聽不懂嗎?他在等你有點用幫他開刀啊!(現在知道了,他們日後有機會化解歧異。)
偽醫療(5)
你得承認,五年半前膀胱腫瘤那回合,張德模手氣真好,號碼、人地時什麼都對了。泌尿外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