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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院?”(你正告他的醫生們:“這位是強悍的病人,需要強悍的醫生,別給我們呆板懦弱醫生!”)會不會,你手上這卷影片,正好序號錯亂?

二○○三年八月二十日,緊急住進醫院,醫療小組即刻啟動。當場,胸腔外科主治醫師堅持(以後,一概稱主醫師,外主醫師,內主醫師):“不會動刀。除非病人大出血。”(太小聲啦!一進院就說,右耳背。當輔導長時新兵一緊張在他耳邊誤扣扳機傷了聽力。醫生,你又不是他的兵。幹嗎窮緊張。)你也是,被吸過去似的以相同聲量,講著討論著,張德模這頭終於沒好氣:“你們比賽說話小聲是不是?”他的命。

四期食道癌,還有胃及肺的嫌疑,你們樂觀不起來。越討論越心虛,他那頭果然顯現本色:“啊?!”聽不見。(醫生嚇一大跳。)張德模理直氣壯:“這是我的命不是嗎?說話永遠不讓人聽到,我又不會被嚇死!”沒辦法,再開口依然故我蚊子叫。

他因此嘆息:“真服了你們。”判斷未來和這名猶豫不決的醫生有得糾纏了。他是公正的,日後將有機會印證。(你們如黑道夫妻,他是無知拼命三郎,你是恨不得拿槍抵住醫生腦袋強押他進開刀房的《水滸》扈三娘一丈青。醫生的形容。)

“你們住進醫院那一刻,我其實已經清楚結果。”張德模過世後,醫師回覆你的E…mail,多麼後現代。如一封生前發出的信,在人逝後被開啟,信裡仍是進行式,要收信者:見到信,請跟我聯絡。

你翻譯的張式大白話如後:“如果你收到這封信,表示我已經死了;我的醫師則早一步確定我已經死了。”

更強烈的大白話生前說的是:“喂!聽見了嗎?伸頭一刀,縮頭一刀!”之後,靜如老松,準備好了進開刀房,希望繼膀胱癌之後再度由手術劇痛中復甦復元,如若手術失敗,就地宣佈陣亡。最終,他期待的手術沒有進行。

你有了以上敘事的首個回答:死與生會同時發生。(岔出之路是,多麼一九四九年情節,他人生中首支流浪隊伍,隨他父母的部隊到臺灣。揮別家鄉,再沒回去過。)

偽醫療(3)

是的,在不知情的狀況下離開,容易多了。可張德模不僅是這樣,他實踐自我意志的完整性。

你的憤怒是,他的要求一直沒有機會被接受。最接近的一次,病滿月。九月二十一日,星期天,你全天留在病房。你的記事:

中午,德模突然十分正色又淡然地說:“明天有場硬仗,過了就過,不過掛掉了事。”你不動聲色“噢”了一聲,“有開刀的條件了?”你欣喜若狂又怕驚動了這個決定,若無其事去護理站問,並沒有任何動手術的記錄。夜晚十點,值班護士和你再度確定:“外科主醫師並沒有開單。”所以明天不會做任何手術,只做檢查。發生了什麼事?誰通知的?

事件成了羅生門,總之你輕描淡寫回他話:“好像醫生沒開單,可能要等你更穩定。”

之後,張德模好矜貴的都沒再提這事,一切就像沒有發生。(明知道註定是場徒勞無功的奮戰,為什麼還如此努力以赴?)

這夜,你做了一個夢:(張德模未死前,你已經在夢他。)張德模好了,我們和醫生到院外喝酒慶祝,大夥兒快樂地回到醫院,其中一位五年前初次接觸的放腫科醫師突然倒地無法呼吸,護理長用異物哽噎哈姆立克急救術擠壓橫膈膜,吐出一地血塊。是這位放腫科醫師介紹泌尿外科張醫官給我們,張醫官一刀下去治好了張德模。

如夢之夢。那時太忙著救他,解夢者失去解夢能力。事後,你才回想到:張德模很快明白眼前這位醫師救不了他,依序是頭天入院、兩週後的化療,還有,這次硬戰說。

為何有“明天有場硬戰,過了就過,不過掛掉了事”之感,八成是一路累積的結果。

先回到“化療事件”那回合。九月八日第一期化療開始!藥水持續注射七十二小時,禁食禁水。(我只能捱餓,我沒有別的辦法。卡夫卡說。)他不斷以冰水漱口,(像小學生當衛生股長,每一口水你都檢視。你是泵,心口不斷提高降下。最喜歡聽他說:“白的,沒事。”)一分一秒十二小時後,漱口水帶有血絲,內主醫師倒問你意見,他建議再觀察,如果中斷,全部白費得從頭。

張德模堅決應戰:“賭一把!”丟出眼前所有籌碼下注,最後一盤。(第一次化療終於結束那天,九月十一日,中秋節,原定和朋友組團出發旅行的日子。)挺過去後,他問:“下一步呢?”都沒反應。

七十二小時他獨自撐過去了。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