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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百個村莊,沿岸幾十萬人靠它生活。那條河有很多灘壩,是我童年的樂園,兒時,天天與夥伴們在灘壩割草、放牛、游泳、玩耍,其中一個灘叫“響水灘”,後來成了我的網名。當然,這種田園牧歌式的描述,也許是對童年的虛幻記憶,但無論如何,那條小河曾經是清澈的,是我鄉情的主要皈依。

而現在呢,它已變髒發臭了,部分河段已斷流,黑色水草從淤泥裡鑽出來,冒著有毒的水泡,成群的魚蝦不見了,現在連鴨子都不願下水,更何況人。我問鄉親們:是咋回事?他們說是鄰縣辦了一個造紙廠,把這條河給染黑了,還有一些人搞網箱養魚,把雞糞鴨糞全往河裡拋,好好一條河全毀了。我苦笑了一下,按現今時髦的話講,這又是發展的代價了。一個縣級造紙廠,大約能解決一兩百人就業吧,提供的稅收充其量也就幾百萬元。這在地方官員來說,是一個了不起的政績,能成為晉升的資本。可沿岸數十萬鄉親就慘了:天天守著一條臭河,啥也盼不上,冬天不能捕魚,夏天不能游泳,人畜飲水全靠打井維持,生活全變樣了。

有人說農村這些年發展了,標誌就是農民蓋起了新樓房。不錯,是有一些人蓋了樓房,買了彩電,但在沒有河流滋潤的土地上,即使蓋上了摩天大樓,又能證明什麼呢?我的總體感覺是,鄉親們的生活質量並沒有實質性提高,特別是在生態環境方面,簡直比一二十年前還要差。他們是在為一些官員的政績買單,這個單也許幾代人都買不完。

令我生出荒涼之感的,還緣於鄉村的死氣沉沉。村裡人氣極缺,青壯年全部外出打工,甚至很多五六十歲的男人都出去了,剩下的只是一些走不動的老人、少數婦女和孩子。村子以前有兩千多人,現在不足千人。許多土地撂荒了,一些長年沒住人的房屋也坍塌了。由於買不起車票,很多出去的人沒有回家過年,有的甚至十多年都沒回來了。我粗略打聽了一下,全村出去打工的人,今年回家的只佔三成左右。由於沒有人氣,整個村子冷冷清清,夜晚只聽見狗叫聲。

當然出去也是一件好事,全部守在家裡更窮。那些出去的人,如果他們能夠掙上一筆錢,把家安在城市,當然是最好的選擇了。然而,能夠在城裡安家的也就幾個幸運者,大部分人還是要回來,回到這塊他們打心眼裡厭憎卻又無法擺脫的土地。更糟糕的是,他們外出打工,孩子只能由留守的六七十歲的老人照管,結果老人得不到起碼的休息,孩子也得不到正常的教育。孩子長大了,又像父輩一樣出去,把一身力氣賣給城市,然後拖著病體回到村莊。我不知道這算不算一種宿命。

童年的夥伴中,有三人已命拋他鄉:有一個在廣州某建築工地被水泥板壓死,有一個在東莞得病無錢醫治而死,還有一個在深圳因加入黑社會被判了死刑。他們其實只有三十多歲,正是人生的黃金階段。奇怪的是,鄉親們談起他們時,口氣都淡淡的,也不見得有多少惋惜。也許大家都被這沉重的生活壓迫麻木了,對生命的逝去抱一種無所謂的態度。事實也是如此,在中國這塊土地上,哪一處缺少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農民?那一處缺少命如螻蟻的打工仔?當生命早已省略為冰冷的統計資料時,你能指望誰來敬畏這些有血有肉、有淚有痛的軀體?

出去的人日子過得不易,留下的人過得更艱難。這次回來主要是看望外公外婆,他們都垂垂老矣,整天倚在門邊,基本上是等待著生命的終結。他們與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七老八十了,還在養豬、種地,還在交農業稅,2005年農業稅總算減免了,可農資價格一下子又漲了。外公告訴我,上面說農民增收了,其實去年農資一漲價,年終算帳,反而減收上百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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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鄉,看見荒涼(2)

兩個舅舅都從外面打工回來。大舅今年51歲,還不得不在外奔波,他以前靠種莊稼,但不能餬口,去年一橫心去了廣州,在一家鐵廠幹軋鋼筋的活,每天干十來個小時,月收入千元左右。大舅對此很滿足,但我看著他滿頭逐漸灰白的頭髮,心裡直嘆息:這樣的日子又能維持多久呢?二舅更慘,兩個子女讀書,一年要花費他一萬多元錢,打工收入全賠進去了,全家至今還是住在低矮的瓦屋裡。舅舅們說,他們最擔心子女考上大學,或者家裡人生大病,子女讀書的費用起碼要掙十多年,生一場大病更可能傾家蕩產。其實在村子裡,我兩個舅舅的家境還不算太差,不知道其他家庭的承受力又怎樣?說句消極的話,如果僅以能否吃飽飯來衡量鄉親們的生活,他們也可算脫貧了,但要以全面小康標準來考察,那他們還生活在“石器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