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面上隱有不悅,輕不可聞地哼了一聲。
禮部侍郎將和約細則高聲誦讀了一遍,話音甫落,右相陶行德跨前一步行禮道:“皇上,臣有異議。”
“陶卿但奏無妨。”
陶行德瞥了面帶微笑的裴琰一眼,道:“此和約乃裴相一力促成,和約細則,臣等也是今日方才知曉。按理說,裴相近年來主理與桓國間一切軍政事務,臣不應多心。但這和約中有一條,臣實是有些疑惑。”
皇帝面色和悅:“陶卿有何不明,裴卿就詳細解疑吧。”
裴琰低頭道:“臣遵旨。”他又轉向陶行德,笑得十分謙和:“陶相請直言。”
陶行德展開手中摺子,道:“和約中,涉及月落山脈的歸屬問題。自我華朝立國以來,月落山脈便一直是我朝附屬夷地,月落一族上百年來,也一直以附屬夷族的身份,向朝廷進歲納貢。
“裴相此次擬定的這份和約中,卻與桓國將月落山脈一分為二,以桐楓河為界,北面歸桓國,南面歸我朝。如此一來,豈不是將我朝附屬夷地割了一半讓給桓國,更等於間接承認,以往為了月落山脈而起的數次戰事,我朝竟是戰敗一方。本相實是有些不明,還請裴相解釋。”
莊王點頭道:“陶相言之有理,年前我朝與桓國的戰事,是我朝勝出,實不必如此,還請裴相解釋。”
見右相與莊王都如此說,各部尚書及御史大夫們也輕聲議論,殿內一片嗡嗡之聲。
裴琰面上掛笑,不慌不忙道:“和約中為何將月落山脈一分為二,兩國各取一半,考慮有三。
“其一、月落山脈桐楓河以北,乃火石地貌,地產貧乏,民諺中素有‘桐楓北,三尺焦,童稚子,雙淚垂’之說;而桐楓河以南,物產豐富,土地豐饒。所以看似是一分為二,實是舍貧瘠而取富庶,我朝並不吃虧;
“其二、桐楓河以北,因物產貧乏而致盜賊橫行,紛亂不斷。月落族長為平息紛亂,多年來數次請求朝廷派兵支援鎮壓。但這些盜賊極為難纏,自承平三年以來,當地駐軍死於清剿戰中的達數千人,朝廷不堪其擾。此番將桐楓河以北歸於桓國,實是將一個燙手的山芋丟給了桓國,至少可以牽制桓國數萬兵力;
“其三、月落一族,內部爭鬥近年來有加劇的趨勢。星月教在其族內勢力漸大,該教矢志於建立月落一國,擺脫我朝附屬夷族地位。此番我朝與桓國將月落山脈一分為二,而和約中劃分邊界的疆線,恰好經過星月教聖地,兩國分治之,可以削弱其勢力,免其作亂勢大。
“綜合以上三點考慮,將月落山脈一分為二,以桐楓河為界,實對我朝有利無弊。至於陶相所說國體問題,上百年來,月落一族雖進歲納貢,朝廷卻一直未下詔封其屬號,並不存在喪權辱國,割讓疆土之說。”
裴琰侃侃說來,句句在理,殿內大半官員紛紛點頭,低聲附和,只右相陶行德一系官員默不作聲,均將目光投向右相與莊王。
莊王瞄了陶行德一眼,陶行德一時想不出話來駁斥裴琰,情急下道:“裴相打的倒是如意算盤,難道桓國君臣就是傻子,看不出這和約對他們並不利嗎?”
裴琰笑容漸濃:“桓國君臣並不是傻子,他們自有他們的目的。”
“裴相請說。”
“桓國肯與我朝休戰,訂此和約,東線退回岐州,而取月落以北,實是意在桐楓河。”
“何解?”
“桓國位處北域,河流稀少,不能保證全國的農林灌溉用水,所以稍有旱情,便糧食絕收,百姓忍飢挨餓。桓國多年來與我朝的數次戰爭,看似是其他起因,其根本還在於爭奪水域。此次和約訂後,桐楓河以北我朝再無駐軍,桓國可修渠開槽,將桐楓河的水引入其境內,而解多年缺水之憂。”
陶行德冷笑道:“既是如此,那為何裴相還要將桐楓河拱手讓人?豈不是讓桓國得利,更加勢大?”
裴琰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本奏摺,躬身遞上,內侍取過摺子,又奉給皇帝。
皇帝展開奏摺細閱,臉上逐漸露出讚許的笑容,掩上奏摺道:“裴卿好計策!如此一來,桓國雖得桐楓河水源,卻又制肘於我朝在上游修建的堤堰,妙極!”
裴琰躬腰道:“謝皇上!臣恭請皇上準戶部向工部撥發工銀,徵有經驗的河工,在桐楓河上游、定幽一帶選址建造堤堰。”
皇帝笑道:“準了,裴卿就看著辦吧,戶部、工部一應聽其差遣,不得有誤。”
裴琰再行禮道:“臣還有一事需奏稟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