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這樣寫成的文章,其結論之不可靠是顯而易見的。與此有聯絡的就是要注意文獻目錄。只要與你要寫的文章有關的論文和專著的目錄,你必須清楚。否則,人家已經有了結論,而你還在賣勁地論證,必然貽笑方家,不可不慎。
第五部分
第77節季羨林自傳(5)
我想順便談一談材料有用無用的問題。嚴格講起來,天下沒有無用的材料,問題是對誰來說,在什麼時候說。就是對同一個人,也有個時機問題。大概我們都有這樣的經驗:只要你腦海裡有某一個問題,一切資料,書本上的、考古發掘的、社會調查的等等,都能對你有用。蒐集這樣的資料也並不困難,有時候資料簡直是自己躍入你的眼中。反之,如果你腦海裡沒有這個問題,則所有這樣的資料對你都是無用的。但是,一個人腦海裡思考什麼問題,什麼時候思考什麼問題,有時候自己也掌握不了。一個人一生中不知要思考多少問題。當你思考甲問題時,乙問題的資料對你沒有用。可是說不定什麼時候你會思考起乙問題來。你可能回憶起以前看書時曾碰到過這方面的資料,現在再想去查詢,可就“雲深不知處”了。這樣的經驗我一生不知碰到多少次了,想別人也必然相同。
那麼怎麼辦呢?最好腦海裡思考問題,不要單打一,同時要思考幾個,而且要念念不忘,永遠不讓自己的腦子停擺,永遠在思考著什麼。這樣一來,你搜集面就會大得多,漏網之魚也就少得多。材料當然也就積累得多,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一旦用起來,你就左右逢源了。
最後還要談一談時間的利用問題。時間就是生命,這是大家都知道的道理。而且時間是一個常數,對誰都一樣,誰每天也不會多出一秒半秒。對我們研究學問的人來說,時間尤其珍貴,更要爭分奪秒。但是各人的處境不同,對某一些人來說就有一個怎樣利用時間的“邊角廢料”的問題。這個怪名詞是我杜撰出來的。時間摸不著看不見,但確實是一個整體,哪裡會有什麼“邊角廢料’呢?這只是一個形象的說法。平常我們做工作,如果一整天沒有人和事來干擾,你可以從容濡筆,悠然怡然,再佐以龍井一杯,雲煙三支,神情宛如神仙,整個時間都是你的,那就根本不存在什麼“邊角廢料”問題。但是有多少人能有這種神仙福氣呢?魯鈍如不佞者幾十年來就做不到。建國以來,我搞了不知多少社會活動,參加了不知多少會,每天不知有多少人來找,心煩意亂,啼笑皆非。回想十年浩劫期間,我成了“不可接觸者”,除了蹲牛棚外,在家裡也是門可羅雀。《羅摩衍那》譯文八巨冊就是那時候的產物。難道為了讀書寫文章就非變成“不可接觸者”或者右派不行嗎?浩劫一過,我又是門庭若市,而且參加各種各樣的會,終日馬不停蹄。我從前讀過馬雅可夫斯基的《開會迷》和張天翼的《華威先生》,覺得異常可笑,豈意自己現在就成了那一類人物,豈不大可哀哉!但是,人在無可奈何的情況下是能夠想出辦法來的。現在我既然沒有完整的時間,就挖空心思利用時間的“邊角廢料”。在會前、會後,甚至在會中,構思或動筆寫文章。有不少會,講話空話廢話居多,傳遞的資訊量卻不大,態度欠端,話風不正,哼哼哈哈,不知所云,又佐之以“這個”、“那個”,間之以“唵”、“啊”,白白浪費精力,效果卻是很少。在這時候,我往往只用一個耳朵或半個耳朵去聽,就能兜住發言的全部資訊量,而把剩下的一個耳朵或一個半耳朵全部關閉,把精力集中到腦海裡,構思,寫文章。當然,在飛機上,火車上,汽車上,甚至腳踏車上,特別是在步行的時候,我腦海裡更是思考不停。這就是我所說的利用時間的“邊角廢料”。積之既久,養成“惡”習,只要在會場一坐,一聞會味,心花怒放,奇思妙想,聯翩飛來;“天才火花”,閃爍不停;此時文思如萬斛泉湧,在鼓掌聲中,一篇短文即可寫成,還耽誤不了鼓掌。倘多日不開會,則腦海活動,似將停止,“江郎”彷彿“才盡”。此時我反而期望開會了。這真叫做沒有法子。
我在上面拉雜地寫了自己七十年的自傳。總起來看,沒有大激盪,沒有大震動,是一個平凡人的平凡的經歷。我談的治學經驗,也都屬於“勤捉”之類,卑之無甚高論。比較有點價值的也許是那些近乎怪話的意見。古人云:“修辭立其誠”。我沒有說謊話,只有這一點是可以告慰自己,也算是對得起別人的。
一九八八年十月二十六日寫完
上面的自傳是一九八八年寫成的,到現在已經整整十年了。在人生百年中,十年是一個不短的期間。時移世異,人事滄桑,今天的我已經非復當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