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我了。現在中央黨校出版社要出版我的《牛棚雜憶》,希望能附上我的一篇自傳,使讀者能瞭解牛棚裡的季羨林究竟是何許人,並且建議就用上面這一篇,再加上點延續,一直寫到今天。這個建議是合情合理的,我準備採納。
但是,仔細一琢磨,卻有了困難。上面這一篇是有頭有尾的。如果在尾巴砍上一刀,狗尾續狗,難免不倫不類,不像是一篇完整的文章。考慮再三,決定保留上篇的完整性,再補上一個下篇,看上去,同樣是完整的。
一九八八年是一個什麼樣的年頭呢?改革開放的政策已經實行了十年,取得了異乎尋常的成功。經濟繁榮,人民歡樂,知識分子這一個解放後歷屆政治運動都處在捱整的地位上的社會群體,現在身上的枷鎖砸掉了,身心都感到異常的歡悅,精神又振奮了起來,學術界和文藝界真是一派大好形勢。我自己當然也感覺到了這種盎然的春意。雖然早已過了退休的年齡;但是,學校決定我不退休,我感到很光榮,幹勁倍增。不似少年,勝似少年,怡怡然忘記了老之已至。我雖然已經沒有正式的行政工作,但是社會工作和社會活動,卻是有增無減。全國性的學術團體中我被選為主席、會長或名譽主席、會長的有七八個之多。至於理事之類,數目更多。不顧不問的顧問,一個團體的或一部書的,總有幾十上百個,確實數目,只有天老爺知道,我個人是搞不清楚的。大型叢書,上千冊的,上百冊的,由我擔任主編的,也有三四部。至於電視採訪,照像錄音,也是常事。幾乎每天下午都是賓客盈門。每天接到各式各樣的來信也有多封。裡面的請求千奇百怪。一些僻遠省份青年學生的來信,確實給我帶來很大的快樂。我從內心裡感謝這一些天真無邪的青年男女學生對我的信任。一位著名的作家,在自己的文章裡提到我,說我每信必覆。這卻給我帶來了災難。我哪裡能做到每信必覆呢?即使我什麼事情都不幹,也是做不到的。我只能讓我的助手和學生代覆,這難免給一些男女大孩子帶來了失望。我內疚於心,然而卻無能為力。
第五部分
第78節季羨林自傳(6)
我寫這些事情幹什麼呢?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告訴讀者我現在生活和工作的真實的情況;如果我有不周到的地方,請他們體貼原諒。
在學術工作方面,有人說,我對自己太殘酷。已經到了望九之年,雖然大體上說來,我的身體還算是硬朗的,但是眼睛和耳朵都已不太靈光,走路有點“飄”;可我仍然是不明即起,亮起了朗潤園裡的第一盞燈,伏案讀寫,孜孜不倦。難道我不知道,到圓明園或頤和園去溜彎,再遠一點,到香山去爬山,不比現在這樣更輕鬆愉快嗎?難道我在名利方面還有什麼野心嗎?都不是的。我知道溜彎舒服;但我認為人活著不是為了多溜幾年彎。那不是追求的目的。至於名利,我現在不虞之譽紛至沓來;利的方面,爬格子爬出了點名堂,稿費也是紛至沓來。可以說,在名利兩個方面我都夠用了,再多了,反而會成為累贅。那麼,我這樣乾的目的究竟是為了什麼呢?我不願說謊話,講些為國為民的大道理。我只能說,這樣做能使自己心裡平靜。如果有一天我沒能讀寫文章,清夜自思,便感內疚,認為是白白浪費一天。習慣成自然,工作對我來說已經成了痼疾,想要改正,只有等待來生了。
計算一下,最近幾年來,我每年寫的文章,數目遠遠超過過去的任何一年。我平生最長最艱鉅的兩部書,都是在耄耋之年完成的。一部是長達80萬字的《糖史》,一部是也長達數十萬字(因為部分用英文寫成的,字數難以準確統計)的吐火羅文A方言(焉耆文)的《彌勒會見記劇本》的譯釋。我雖然是個雜家,但是雜中還是有重點的。可惜,由於一些原因,不明真相的人往往不明白我乾的究竟是哪一行。外面來的信,有的寄到中文系,有的寄到歷史系,有的寄到哲學系,有的寄到西語系,有的甚至寄到社會學系。從中可以看出人們對我的瞭解。兩部大書一出,估計可以減少點混亂。對我來說,這種混亂一點影響也沒有的。
以上是我最近十年來生活的綜述,也可以算是“自傳”吧。
在這期間,我是怎樣考慮十年浩劫的呢?實際上,從我腦筋開了竅認識到這一場在極端絢麗的面紗下蒙著的極端殘酷的悲劇那一天起,我就沒有把它忘記。但是,我期待著,期待著,一直到一九九二年《牛棚雜憶》產生,我的期待結束。到了今年一九九八年,《牛棚雜憶》終於出版問世。我的心情才比較得到了點寧靜。這一切我已經在“自序”中比較詳盡地介紹了,這裡不再重複。我覺得,我總算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