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圓眼,他也未合雙目,兩人就近得不能再近地四目相對,要鑽進彼此神魂深處似的,而他渾身的光徐徐傳染過來,不僅裹了他,也包含了她。
暈了、醉了、軟了、癱了……她鼻腔和眼睛突然酸酸熱熱的,哭就哭、笑就笑,她方才還大言不慚地對他“說教”,現下卻臉熱、心火燙,忙閉緊雙眸,怕被他瞧見眼淚。
“你不死、我不死;你命大,我陪你一塊兒命大,石雲秋……咱們這個‘婚’還沒‘走’出個所以然來啊!”心定。心暖。當他確定懷中的柔身完好無缺後,驚急焦灼的神魂已被撫慰。
他知道她眸底滲淚。
她在哭,嘴上說得豪氣,卻害羞怕他察覺。
隱約有種篤定,說不出從哪裡來的信心,真覺得他和她都是長命百歲之人。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她遇上他,他連救重創的她兩回;而他遇上她,他沒讓她玩死。怎麼瞧,他們都有後福可享,當真是天生一對。
將她摟得更緊,貼在胸前,他與她交頸依偎,嘴角如花……
走過的山水險境何其多,對石雲秋來說,沒有比被人拉出深谷、到返回“霸寨”這段走得更“艱險”。
事實上,她連走都沒得走,成天躺在臨時搭起的拖板車上,任騾子拉著走,連起身或翻身都被無數雙眼睛緊緊關注,全怕她一個沒留神,要跌得更傷。
是,更傷。
因為她即便完好無事了,但被人拉出谷底時,明明全身浴血、衣衫褲子多處破裂染紅,連頭髮都被凝涸的血糾在一塊兒,如果突然活蹦亂跳,別說想瞞莫老爹這種老江湖了,連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力頭也沒法矇混過去的。
所以,她得裝啊!她身受重傷,連大笑都得三思。
對馬幫的漢子們來說,如今頭兒受傷,負責看顧她的人除了頭兒的男人外,不作第二人選。理所當然,這一路上為她張羅吃喝、換衣換藥的事兒,自然落在玉鐸元身上,而他真是“克盡職守”,連沐浴、如廁這等事也插手得極徹底,基本上便是全面掌控了她的吃喝拉撒睡,把她當廢柴看。
喔!不對!廢柴劈了還能燒出幾個火星子兒,她卻連根廢柴都不如。
“我自己來!”嗓音夾帶磨牙聲,感覺想壓低,偏又忍得辛苦。
“你重傷在身,有傷的人,嗓門不該那麼大。”男人淡淡提點,似笑非笑。“來,嘴巴張開,讓我喂,今天的雜菜羊肉煮得很入味,不吃可惜。”
黃昏時分,大夥兒提前趕到今晚要紮營的所在,煮食的煮食、起帳的起帳,另有一小隊人在外圍巡視。此時分,輪流用飯的人已換過一批,眾人散坐,說說、聊聊,邊餵飽肚皮。
不遠處的大樹下,被迫半臥在毯子上的石雲秋鼓著腮幫子,氣惱地瞪著眼前的男人。
“他們全都看著。”玉鐸元又道,指間的木匙抵得更近,不動聲色地和她較量起耐性,硬要她張唇含下那匙雜菜羊肉。
該死!就是因為大夥兒都在看,她才感到渾身不自在啊!
“霸寨馬幫”和玉家的大小漢子們,有些看戲般看得光明正大、津津有味,有些手邊像是忙著自個兒的事,眼角卻老往她這邊飄。是怎樣?從她“重傷”到現下都十來日了,還沒看過癮啊?
她和這個男人在一塊兒的事,眾人自然心知肚明,但極少見到他倆在人前“卿卿我我”又“你儂我儂”。
以玉家手下的角度來看,真沒見過自家主爺會如此委屈身段去伺候姑娘家;而在“霸寨馬幫”的漢子們眼裡,從小悍到大的頭兒竟然得成天軟趴趴地癱在那兒、任人擺弄服侍,別說騎那匹棗紅大馬了,連躺個簡陋拖板車都能把她顛得七葷八素似的,唉唉唉,好不習慣啊!
“我不再——唔唔……”才張嘴,食物便送進唇間,石雲秋絕不會浪費食物的,只得恨恨咀嚼。
唔……嗯……好啦好啦,他說得沒錯,還真是美味。再有,她八成氣惱過頭,開始大鬧肚餓了。
想也沒想,她一把奪過那根木匙,朝他捧持的寬口大碗中連挖好幾口。
“你身上有傷,吃東西最好要細嚼慢嚥。”玉鐸元語調持平,垂目瞧她時,瞳底幽光湛湛,濃眉溫馴,竟能教人聯想到過度溺愛嬌兒的父親,瞧他那樣子簡直是想對她縱容到底。
“我偏要大吃特吃,吃得粗粗魯魯!”不裝啦,都連躺近二十天了,倘若她那天的傷還留在身上,以她向來健壯的身子骨,再加上獨門金創藥日日裹覆,也該有辦法起身走動或騎馬的,她可沒那般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