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了個全,後來才知道並不是柳員外大方或是額外買了老管家的面子,而是工作需要。接下來的劇情,往往如此這般——
“不必多話,你自取來便是。”柳二小姐堅持。
“既然有傷,還是身子要緊。” 縱然違心,程懷瑜仍和大部分人一樣出言相勸。
“奴婢逾越,願替小姐略使絃音。”輪到沉璧挺身而出。
“哦?”
深藏不露的明澈眼眸與洞悉百態的慧黠眼眸第一次相對。很多一見鍾情都是從雙方偶爾碰撞到一處的凝望開始的,不過這次情況例外,程懷瑜多年後都還記得經常出現在沉璧臉上的表情,那是一副在前方挖了坑然後數著你還有幾步會掉下去的愜意。但他當時並沒有意識到,而是傻乎乎的被她牽著鼻子走。
沉璧低下頭,不無謙卑的解釋:“二小姐執意不掃公子的雅興,奈何頑疾未祛,大夫曾多次叮囑不可使力。奴婢跟隨小姐多年,耳濡目染之餘常得小姐提點,琴技雖不足小姐一二,但總算不辱前人……”
“公子莫怪,小丫頭不知天高地厚,平日得我誇獎兩句就做了井底之蛙。沉璧,你且退下,當心讓人看了笑話。”
“無妨,”程懷瑜對沉璧的話來了興趣:“柳府不愧為蘇州名門,連家僕都有此膽色,不如就讓程某開開眼界,權當管中窺豹。”
柳二小姐顯得頗為顧慮,斟酌一番後,勉強應允下來。
初試鋒芒
纖纖素手撫過一塵不染的琴臺,百年紫檀木的古樸觸感讓沉璧不自覺的揚起唇角,她微微凝神,指尖輕挑,一聲清亮的絃音漾開滿室茶香,空靈似露珠滴落在寧靜的湖面,直令聞者屏息,彷彿撥動的是人的心絃。絃音飛珠濺玉般的自沉璧指端淙淙傾瀉,由細微到悠揚,由婉轉到明快,穿破了雲霄,再從雲霄翩然飄下,天花般墜落。
沉璧彈奏的並非文人雅士耳熟能詳的曲目,而是一首《滾滾紅塵》。閒來無事的時候,她喜歡哼唱記憶中的舊曲,然後耐心的一遍遍嘗試,直到讓那些熟悉的音符穿越過姚佳的手,點點滴滴溫暖著沉璧的心。眼下也並非賣弄,只是料想那些名曲憑她練得再爐火純青,遇上高人,照樣能從雞蛋裡挑出骨頭來,不如另闢蹊徑以求一新。
事實證明,沉璧的推斷是對的,雖然對的開端並不一定能帶來對的結果。
一口茶含在程懷瑜嘴裡,由熱變冷,由冷變澀,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名琴固然獨具魔音,但那丫頭彈的曲子更為特別。雖然她的琴技並不見得有多麼高超,音律好在哪裡他也說不上來,只覺胸腔裡有股莫名的情緒在湧動,想要抓住,終歸徒勞。
“這曲子是誰作的?”他遲疑著輕聲問,生怕驚擾了沉璧。
“大約是爹爹請來的東林學士。”柳二小姐如是答。
“哦!”程懷瑜毫不掩飾的失望,他才不信東林書院的那群慣會拍馬逢迎的公子哥兒能作出這般脫俗的好曲,八成是從哪位寒門書生手中求來,然後冠以己名。倒還不如去問那彈琴的丫頭,人曲合一,已是琴者的最高境界。
韓青墨氣餒的曲指頂頂鼻樑,他堂而皇之的進出了幾個來回,程懷瑜卻還是眼珠不錯的盯著那架古琴……抑或是在琴絃上舞動的那雙手發呆,顯然已將正事拋在了腦後。
他慢慢踱回去,端起桌上的茶盅,淡淡的脂粉味飄近鼻端,他愣了愣——小丫鬟還沒來得及換茶,抬眼看去,她正專心致志的撫琴,形同蝶翼的睫毛掩住了一雙清秀的瞳仁,遠黛般的柳眉微微蹙著,未與人知的心事暗隨琴聲汩汩流淌。
這支曲子很特別,想來正是吸引懷瑜的原因。這小子向來喜歡附庸風雅,他倆都是中途從東林書院輟學的異類,性情實則不盡相同,當年卻因一連串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打架事件而鬼使神差的結為摯友。離開東林書院後,他推卻了懷瑜邀他北上的盛情,原本在江湖中玩轉得風生水起,卻被在鎮江做知府的老爹抓了回來,語重心長的囑他考個武狀元的名號還鄉耀祖,並承諾之後再不多加干涉。出於孝道和自由兩全的考慮,他乖乖留在家中等候秋試。誰知不出幾天,神通廣大的懷瑜竟找上門來。
交友不慎的後果正如這般,懷瑜揣著家父的親筆書函與循規蹈矩的鎮江知府促膝長談了一夜,他雖好奇也沒多問,然而,就在他以為萬事大吉並心存感激的陪懷瑜遊山玩水之時,這小子才不無遺憾的透露了他仍需參加秋試的訊息……不過,他同時也得知了另一個秘密,這秘密到後來就變成了他不得不跟隨其後護其周全的理由,誰叫這小子的武功總是缺那麼點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