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夢裡還聽見鐵門開關的聲音,爹這一晌忙得很,你放寬心。”她手指在梳妝檯上畫著,漸漸把粉撲子的印子抹掉了,她爹在外面的風流韻事,她似乎也約略知道些,她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當初還沒把她母親娶進門時,她爹照樣把她母親安放在一個小公館裡,她自己不就是扶正後的妾所生,談不上誰和誰的利益,反正她就是一個利益的結果。金太太聽罷也不過莞爾一笑,斜看著沉香道:“你比你爹會疼人,過來給媽揉揉肩。”沉香道:“我給你叫小丫頭去。”金太太笑道:“我白誇你了,白養你了。”沉香“哎喲”抿著嘴笑:“扯到這上面來了,是我該打。”說著跪到金太太身邊給她揉肩,“媽,昨晚又沒睡好?”
“你不是商量著給我找個武師鍛鍊身體?你父親怎麼說?”
“你倒提起來了,”沉香笑道,“前不久你還說什麼武師都是落後愚昧的東西,你瞧不上。爸自然好說話,一聽是你要鍛鍊,哪有不應允的理兒?只要你願意,馬上通知藍家派人過來。”
“你什麼時候這麼熱心了?”金太太淡笑道。
沉香笑渦透出來,緋色擴張到眼角眉心:“媽就願我做個沒良心的白眼狼不成?”“剛才還說著呢,你是不是白眼狼,我不都得養著你,給你找好歸宿,胡太太那天還跟我提過呢,有一個新從法國留學回來的,叫董碧水的,挺好一個人。”金太太笑呵呵的,臉上一層淡金色,像瓷瓶上潑上去了牛奶,又滋滋地流下來。
“你別管我,”沉香收斂了笑意,“好好的,扯那個做什麼?”
“自然只是隨口提提。”
“隨口也不許。”沉香皺著眉頭笑道,“我叫他們去請藍家的武師了。”說著抽身出去了。金太太尚在沉吟,哪家不好,非要找藍家。
第十回 亭之一夜迷魂陣 沉香七分嫁娶怨
第十回 亭之一夜迷魂陣 沉香七分嫁娶怨
藹若春茶樓戲臺的後臺上,各人忙著扮戲,鑼鼓聲裡,亂哄哄的。德祥班子裡幾個姑娘穿了宮裝,扎堆兒聚著吸紙菸,煙霧騰騰中,幾隻眼睛都不自主地射向立在一邊的藍杏。她們是慣會做戲的,雙雙目光恰如斷線的琉璃珠子,噼噼啪啪落在藍杏神經上,琴絃似地顫。她們也沒什麼忌諱,聲音怪大的:
“瞧著是等沈老闆呢!”
“沈老闆不是——”
“瞧好瞧好……”
藍杏一邊聽著,心裡不自在得很,一時膽怯心又上來了,扶著紙糊的牆,脂粉的膩香,臺上嬌豔的唱調,手心裡一陣汗潮。這時卻見一個管事的撥開人群,嘴裡喃喃道:“勞駕,借過,沈老闆來了!”話音未落,先是一個跟包的提著沈亭之的行頭走過去,接著又是沈亭之自己的琴師,後面才見沈亭之用手帕揩著額頭過來。見他一過來,就有個藝人過去找他說話。藍杏站在一旁,不由仔細聽著,卻是另外一個班子裡的名角兒吃錯了藥,嗓子倒了,一度衰敗,現在連頓正經飯都吃不上,大家打算唱出搭班戲(京劇界習用語,不取酬勞演出的一種。若干演員為救援某一同行而舉行的演出,收入全部贈予該人)救濟救濟那角兒。沈亭之“嗯嗯”聽著,末了卻匆忙道:“您瞧我自己都吃不上飯,還等著救濟呢,哪兒的功夫管別人。”“您別忙著走,”那人發急道,“沈老闆,同時梨園子弟,別這麼薄情。”沈亭之道:“哪裡的話,我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我這身段嗓子真不好意思丟人。”不待那人再說什麼,沈亭之已經急著要走了。
藍杏忙叫了一聲:“亭之!”沈亭之見到她,愣一愣,臉紅紅地道:“怎麼到後臺來了?說好了在茶樓門口等麼。”藍杏冷笑道:“我又不是個門房!”沈亭之尬然笑道:“噯,”看著大家都投過目光來,不免向大家一拱手,大聲道,“諸位,這是我妹子沈杏!”藍杏不知他是何用意,心裡卻動了動,想著,這麼著就跟他姓了?
打發掉那求情的人,藍杏到了沈亭之的化妝間,沈亭之請她隨便坐,她便坐在了一隻戲箱子上,跟包的已經拿出戲服,等著沈亭之扮戲。沈亭之笑道:“我們班子是個老班子,本來不興有什麼化妝間的,到底是藹若春的老闆有新思想,專門給角兒們闢了這間化妝間。”他言語裡也沒什麼炫耀的意思,很稀鬆平常地說出來。藍杏抿著嘴笑:“可不是,現在你都成沈老闆了。”“唯獨你不能這麼叫我,”沈亭之微笑道,“我寧願在你面前,永遠是那個跑龍套的。”藍杏正要說什麼,卻聽外面有人敲門道:“沈老闆?怎麼掩著門?別誤了戲!我們進來了。”說著就有幾個自稱票友的男人笑嘻嘻地進了屋,統統擦著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