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7部分

這下,連司徒雪漪都笑了。

司徒雪漪想,林方愚知道自己要死了。

否則他絕不會再提起何紹之。

司徒雪漪走到床邊坐下來,伸臂握住他的手。林方愚的手乾燥冰涼,手腕細瘦蒼白,生命正在迅速地從他的體內流失,一如指尖殘燼、爐底餘灰。

司徒雪漪的手又緊了緊。

林方愚瞭然一笑,伸手拍拍他的胳膊,突然低聲說,咱們這些年,除去同學的日子,竟到底沒見過幾面。──你還記得在重慶你來找我麼?

司徒雪漪一愣,說,怎麼不記得,都過了二十五年了。

林方愚笑道,難為你記得清,你那天氣吁吁跑來找我,反而被我嚇了一大跳吧?

可不是!司徒雪漪也忍不住笑。

初夏,重慶已經熱起來了,而林方愚供職的第三處更甚,司徒雪漪一走進大門,迎來的不是他期盼已久的森森涼意,而是更猛烈的蒸騰氤氳的熱氣。

熱意撲面而來,幾乎讓司徒雪漪頭暈得仰倒,心火卻因一晃神的工夫,弱了幾分。

他定定神,四下一看,全是奔忙的報務員和軍官,不見林方愚的影子。還沒張口問,正對著樓梯的那間開著門的屋子裡突然爆發出一陣強抑著怒意的喝罵:“要錢沒有!要命也沒有!他媽的,當老子是冤大頭麼?這幫英國佬除了喝茶打牌還會什麼?你告訴亞歷山大,我同學的命他還沒償呢!”

呯地一聲巨響,電話聽筒摔在桌上。

外面走廊裡的報務員們噤若寒蟬。這時,林方愚的副官跑出來向雪漪低聲告罪:“軍座,我們處座這兩天事情多得很,脾氣急了些,您多擔待。”

雪漪搖搖頭,接過副官遞過來的一支菸。

林方愚已經了迎出來,穿著夏季軍服,敞開了兩個釦子,沒戴軍帽,汗水浸透了頭髮,劉海黏在額上,右耳上夾著一支紅藍鉛筆,熱意蒸得他雙頰通紅,晶亮的眼裡是灼熱的怒意。他蹬蹬幾步搶到雪漪跟前,但看到肅立端嚴的雪漪,氣勢倒矮了三分,但還是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怎麼是你?白毓初呢?”

雪漪似有若無地勾勾嘴角:“他躲你還來不及,哪敢就這樣來見你?”

林方愚嗤了一聲,扭頭對身後的秘書王群說:“給司徒軍長批條子。”

王群敬了一禮,轉身跑回辦公室。

“喲,怎麼對我就這麼大方?”

林方愚怔了一下,良久才冷笑著說:“怎麼?不要?你後面還有好幾個集團軍司令等著餉呢!”

雪漪微笑起來:“紹之沒給你來信?”

林方愚惡狠狠瞪了他一眼。

王群將條子遞過去,雪漪接過,拿在手裡揚了一下,剛要道謝,卻見何元揆的秘書匆匆跑到林方愚身邊耳語,林方愚眯著眼笑起來,雙目彎彎,非常漂亮,卻有不為人知的陰鬱。

秘書說完,向在場的人潦草一禮,就跑出門去。

雪漪向林方愚道謝,卻見他擺擺手,早就走遠了。

雪漪走出大門,發現白毓初正蹲在吉普車後面抽菸,還是帶著墨鏡,面無表情,見他過來,才掐滅了煙,抬起頭微微一笑。

雪漪並不知道,在他走後不到十分鍾,林方愚接到了成都的電報。

何紹之死了。

對於那天的記憶,林方愚本人始終是茫然混亂的。

他手裡拿著那張薄薄的電報,滿篇漢字,但他翻來覆去地看,依舊難以理解其中的意思。

他的耳邊混亂,就像電流聲過大的訊號,有人在驚呼,在叫喊,在跑動,頓時就有七八隻胳膊伸過來扶他,拉他,搖晃他。

這是怎麼了?

他在納悶,我怎麼了?

當視野漸漸清晰,耳邊也清靜下來,他發現自己跪在地上,渾身無力地顫抖,張著嘴,但說不出話來。

手裡還攥著那張電報,冷汗浸透了紙張,暈開了上面的墨跡。

他掙開了副官的攙扶,自己搖搖晃晃站起來,再次展開電報。

他一字一句地又看了一遍。

他告訴自己,何紹之死了。

他竟然就這樣消失,無處告別。

林方愚靜靜睜開眼,轉頭望了一下窗外,天黑下來了。

雪漪坐在窗前,背著光,看不清神色。

醒了?

嗯,我睡了多久?

一個半小時。

唉,竟然不知不覺就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