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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闖不過去的坎。

就這樣。

不論他到哪裡,雪漪都會跟在他後面,從上海,到南京,到登封,到吉安,到武漢,到長沙,再到桂林。一路上,從死人堆裡爬出來,在暴雨泥濘中匍匐前進,在冥冥夜色中攀爬懸崖,在槍林彈雨裡固守陣地,他們相識了二十年,從北伐的第一聲槍響,他們的命運就牽扯在了一起。

他們相識了二十年,仗也打了二十年,終於擊敗了軍閥,終於趕走了侵略者,終於迎來了和平,終於能和家人團聚,終於能停下來睡個安穩覺,於是,秋玉竹結婚了。

真正是如花美眷,新娘是世家大族的小姐,一個獨立自新的大學生,集新舊女性的優點於一身,美貌聰慧,任誰見了,也要誇一句郎才女貌。

這對英雄與美人的結合,世人矚目,連何志清都攜夫人蒞臨祝賀。

四十七軍駐蹕金陵,秋素節就任金陵警備司令,雪漪依舊是副手,在抗戰勝利的那一年,他們的事業終於在衝破重重血與火的考驗之後,達到巔峰。

蘇白殉國了,謝篆殉國了,何紹之殉國了,徐佽飛殉國了。和他們一樣的千千萬萬同學同事都長眠在神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當人們在鑼鼓喧天鞭炮震地中歡呼慶祝擁抱流淚時,又有誰還記得那些靜靜安臥在地下的英雄們?

蒼蒼碧落,信映黃泉。

雪漪回到金陵,徘徊在紫金山腳下,樹木鬱鬱蔥蔥,鳥鳴啾啾,時間抹去一切痕跡,還有誰記得這裡的激戰?槍炮聲遠去,硝煙散盡,這裡依舊寧謐安詳如世外桃源。

何人一去長已矣?

何人棄軀埋荒墳?

記得在撈刀河的那一仗,危險之極,五十八師,一個三旅六團制的整編師,被鬼子聯隊圍攻,生生打殘了。記得戰事最激烈的那天上午,一個營三小時內換了十一任營長,團級以下幹部幾乎死傷殆盡,補給跟不上,後來完全被切斷,就這樣,背對著撈刀河,沒有糧食,沒有彈藥,沒有兵員,大部隊被擋在外圍,五十八師師長秋素節和副師長司徒雪漪,領著倖存的數千士兵,咬牙切齒地硬挨下這一仗。

五十八師,就像一顆釘子,死死地釘在撈刀河右岸,任日軍狂轟濫炸,一步都沒退。

其實,也退無可退,背後就是滔滔河水,他們別無選擇。

雪漪記得清清楚楚,他們在河邊堅守了二十七天,夜以繼日地戰鬥,陣地的反覆爭奪,近乎瘋狂的炮火,震耳欲聾的槍聲,連對著耳朵大聲喊話都聽不見。爆炸揚起陣陣塵土,帶著灼傷人的熱度和血肉的腥氣,旅長團長們都扛了槍填在前線,接下來就是他們了。每一刻,雪漪都在想,我是不是要死了?但下一刻,他又在想,我為什麼還沒死?

師部的參謀們都放下了紙筆,拿起了佩槍,連女發報員們都做好了成仁的準備。雪漪記得,那時他手上緊緊抓著從日本人手裡奪過來的三八大蓋,腰間是一把點二五口徑的勃朗寧,打得只剩下一發子彈──留給自己的。

秋素節一手扶著一挺捷克式輕機槍,一手攬住雪漪的肩膀,司徒雪漪垂著頭,額角在不停流血,剛才日軍突襲師部,被他們打了下去,但一顆子彈擦著他的額頭飛過,擊穿了鋼盔,“乒”一聲脆響,將雪漪帶了個跟頭,一下子仰了過去。

秋素節嚇壞了,將他扶起來,揭開頭盔一看,才鬆了口氣。

沒看到腦漿迸裂血肉模糊的場面。

萬幸。

但流了不少血,雪漪頭暈不止。

迷迷糊糊中,雪漪的眼前一幕幕浮現著當初剛入伍時候的畫面,校長訓話,用木頭槍訓練,缺衣少食,打架,戰鬥中互相扶持,餓著肚子高唱“怒潮澎湃,黨旗飛舞,這是革命的黃埔。主義須貫徹,紀律莫放鬆,預備作奮鬥的先鋒……”

那時候,蘇白謝篆還活著,那時候,大家還像孩子一般,為了明天血花劇社的排練而興奮不已。

轉瞬間,便生死相隔天各一方。

雪漪彷彿看到蘇白向他溫和靦腆地微笑,好像是又回到了淞滬的戰場上,日軍飛機遮天蔽日,炸彈潑灑而下,到處都是火海,碎屍,廢墟,殘骸,嘶喊,爆炸,轟鳴,濃煙。中國的軍隊失去一切優勢,只能被動挨打,沒有槍支彈藥,失去制空權,沒有坦克戰防炮,剩下的,唯有自己的血肉之軀和手中一杆拉不動槍栓的漢陽造。蘇白那時候負了傷,靠在一間民房裡倒下來的房樑上,雪漪扶著他,看他沈默安詳地上刺刀,然後繫好頸間的風紀扣,整理武裝帶,戴上軍帽,帽簷的陰影下,一雙眼睛熠熠發光。那一本正經的認真